当然,这里的人专注于数学,但也不忘忙中取乐,营造出今天所说的工作和生活的平衡,令人精神抖擞,我敢说还提高了工作效率。我们不时外出就餐,星期六早上玩排球。我们也打乒乓球,邦别里比我强,但他打不过西蒙,每次输了球,他都能找出些新的借口,如手臂痛呀,手腕僵硬呀,等等,不一而足。
陆启铿是华罗庚手下,中科院数学所的副所长。在专题年期间,他到了高研院,打算访问几个星期。他在多复变函数论中有过出色的工作。作为华最出色的一个弟子,他不幸也牵扯进华、陈的争斗之中。1979年,他安排了我的“回家”之旅,所以这次我也以介绍他参观纽约市为回报,郑绍远和萧荫堂比较熟悉纽约,全程由他们当向导。
他们在四十二街溜达,带他看了音乐剧《噢!加尔各塔!》。这剧中有不少裸体场面,一众演员不穿衣服大解放,演着男女爱做的事儿。这类题材公开演出,在中国固然闻所未闻,就是在美国也颇招人非议。郑绍远担忧这剧会令他不快,幸好出人意表地,他竟能欣赏这出长寿的百老汇歌舞剧。
高研院数学大楼通常一派肃穆,但现在颇有些大型派对,酣饮狂舞。别人告诉我,不知巧合还是别的原因,这类狂欢中最酣畅者,竟发生在我的两房公寓,当我到外地之时。这也难怪,毕竟和我同住的是一个研究生,趁着我不在时,总会大开门户,大家的心情会特别轻松。
1979年秋天,我应邀到康奈尔做报告,很期望跟那里的理查德·汉密尔顿见面,他并没有参加普林斯顿的专题年。他正开始从事“里奇流”(Ricciflow)的研究,这是个雄心万丈而又非常困难的工作。在几何流中,人们研究空间或曲面细微连续的形变。举例来说,我们可以通过充气,使泄气的棒球变回完美的球体。同样,我们可以利用微分方程来诱导几何对象发生形变,毕竟说到底,微分方程所描述的,就是一种无限小的形变。汉密尔顿开创的里奇流是一种形变的过程,使在复杂空间或曲面中,大范围或“全局”的不规则性变得光滑。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小范围或“局部”的不规则却可能会出现。故此,这套理论最大的困难,在于弄清楚这些在形变过程中形成的不规则点,它们如何出现及应该如何处理,或干脆就找出一些条件保证它们不会形成。
这个想法固然绝妙,但有关的微分方程(后来称为汉密尔顿方程)则非常难以对付。我对如何克服这方程的种种困难并无把握,但汉密尔顿以一往无前的精神,坚毅地工作了几十年,不久之后他就得到惊人的进展。多年来我一直紧贴他的工作,与他紧密联系,而且定期向他推荐研究生和博士后。
除了高研院的专题年外,1979年还发生了几件事,使这一年对我来说变成名副其实的“特殊”。我被选为加州年度科学家,这是首次有数学家获此殊荣,我也是这奖项二十多年来最年轻的得奖者。迈克尔·斯蒂尔早在斯坦福当研究生时已和我很熟,他提议我添置一套正式的礼服,不要再去租了。他说,这是个开始,你今后还有一大堆机会要穿呢。我依他的话买了一套礼服。果然两年后的1981年,美国科学院颁奖给我,这个奖叫卡蒂奖(CartyAward),直到今天只有三位数学家拿到过这奖项。当时我在普林斯顿当教授,就穿上这礼服,和母亲、弟弟一起到华盛顿出席颁奖礼。以后我体形渐丰,这礼服再也穿不下了。
起初,我对成为年度科学家没有什么感觉,这个奖闻所未闻。我甚至跟斯蒂尔说,一个小小的委员会,怎能真正评价别人的工作呢。又不无自大地继续说,只有历史才能下定论。但另一方面,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她和住在加州的表亲一起出席了授奖仪式。她经过多年的辛劳,把我养育成人,现在还出人头地,想到这里,我也由衷地开心起来了。
另一件值得纪念的,是1979年底,有一天博雷尔突然走进我的办公室,告诉我哈佛要给我下聘书(其后知道是真的),但不要迫不及待地答应,高研院也会给我下聘书(后来知道也是真的)。此外,香港的友人也传来消息,说香港中文大学准备在来年向我颁赠荣誉学位,这也是好消息,尤其是我在母校从来没有获颁本科学位。
然而,从香港传来的也有不好的消息。大哥成煜跟脑癌搏斗了差不多十年,近来情况恶化了。他本来在杂货店工作,现在住进了医院。X光显示肿瘤生长在大脑深处,外科医生也束手无策。我在当年12月到香港看望他两星期,了解到他得到的和得不到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