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完成正质量猜想的工作后,我住在邻近斯坦福的自置小屋子,母亲来与我同住。友云搬到圣迭戈去,她在拉霍亚一间叫“物理动力”的小公司找了份工作。我们把洛杉矶的房子卖了,随即在圣迭戈北面三十多公里的德尔马买了房子,友云和她的父母住了进去。各自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读者或觉得有点奇怪,但对中国家庭来说,却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这一年在伯克利,是访问性质,主要是试试看我能不能够适应伯克利的环境。陈先生希望我能在伯克利长留下去,这当然是我的荣耀,伯克利的慷慨。他甚至强调,只要我留下来,我就是他的继承人。
当时,陈先生、辛格和卡尔文·穆尔(CalvinMoore)正在进行一项大计,就是要在伯克利建立一个新的数学中心,即数学科学研究所(MSRI),它部分由国家科学基金(NSF)资助。筹建中心的主要阻力来自普林斯顿,他们认为NSF如要出资支持建立中心,它必须建在最好、声誉最隆的地方,即普林斯顿是也。但是普林斯顿已经有一个历史悠久的高等研究院,所以美国政府不应当浪费金钱在其他地方再建立新的研究院。芝加哥大学的桑德斯·马克·莱恩(SaundersMacLane)也加入竞争,他们四处游说,以求达到目的。到了最后,还是陈先生、辛格和穆尔赢了。1982年,MSRI在伯克利成立了,陈先生出任首任所长。他跟我说,如果我愿意留在伯克利,我应该会接任所长的位置。
但人生非事事如愿,伯克利并不适合我。部分原因是我仍想把精力投放在数学研究上。况且,我觉得行政事务非常琐碎。进一步说,要管理或参与管理一个主要的数学中心,必然会牵涉到很多人事上的互动,我对此兴趣索然。伯克利数学系的规模虽然很大,人才济济,但研究(我有兴趣的)非线性偏微分方程和几何的人并不多。理察的讲师任期将要结束了,就要到柯朗所去了。我曾提议伯克利聘请利昂·西蒙,他当时在明尼苏达大学,陈先生却说不行,系方当时正把焦点放在其他领域上。
1978年春,我婉转地跟陈先生说,不会留在伯克利了。伯克利的人兴趣不在我的领域,而我需要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合作。斯坦福数学系更适合我的口味,我能更方便地做研究,训练学生。在伯克利我不会开心,创造性也会受到损害。
陈先生却大不以为然,他说我若留在伯克利,以后可以接他的班。他的提议确实难以拒绝,我感谢他在伯克利为我做的一切。从我到伯克利做学生开始,一直维护我,提拔我。但我当时更有兴趣从事研究,让工作本身提高自己的影响力,而非领导别人,相信这便是陈先生与我的基本分歧了。这时陈先生已到了六十多快七十了,他懂得利用上层的力量,由上而下地推动数学的发展。而我呢,我还未到三十,对权势没有兴趣,只愿意在基层,或更确切地说,在纸上留下我的影响,一支笔和一部打字机便是我的主要工具。
我先后三次跟他说要离开伯克利,但他拒绝相信。我不想他不开心,但经过多月的反复考虑,我最终下定决心离开。
从这刻开始,陈先生对我有了不同的看法。虽然我感到在此之前,已经有人在挑拨生事,离间我们。记得几个月前一次晚餐,项武义在我和陈先生面前,谈起陈先生最近的一次中国之行。他问陈先生有没有跟别人说,我在解决了卡拉比猜想之后,成就已超过他了呢?陈先生听了之后非常意外,一下子脸都红了。我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虽然我极力解释先生的工作对我来说,高山仰止,怎敢比较,但还是怕陈先生怀疑我在他背后有此想法。有些人想尽办法使陈先生反对我,这只是一个在我面前发生的例子而已。
1978年秋季,我回到斯坦福,随即和刚来的萧荫堂合作,我们很快便解决了一个复几何中的重要问题弗兰克尔猜想。我们的证明以偏微分方程为工具,而日本数学家森重文则完全用代数几何的方法,证明了更广泛的结果。萧和我相处得不错,只是他喜欢较劲,这种性格最终要为我俩的关系付出代价。
那段日子我忙得不可开交。1979年3月底4月初,李伟光安排了郑绍远、理察和我到夏威夷参加一个会议,开会为主,观光为辅。虽然对会议的主题“拉普勒斯算子的几何”极感兴趣,我们也不忘尽情享受夏威夷的风光。在瓦湖岛(Oahu)愉快地开了四天会后,我们便到了奇景处处的可爱岛(Kauai)观光。理察利用休息的时间,掌握了用石头把椰子打下来的技巧,椰子掉下来后,我们便面对破开椰子的难题。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即使深谙拓扑学,我们也对破开椰子坚硬的外壳束手无策,最终只能丢开方程式而改用开山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