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人物传记 > 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39)

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39)

作者:丘成桐, 史蒂夫•纳迪斯

我写了封信给项武忠(他当时刚从耶鲁转到普林斯顿),问他我可否在普林斯顿以斯隆学者的身份至少待上半年。几天后,他告诉我数学系并没有足够的办公室。时隔多年,人也比较世故了,知道项武忠和其他人如果愿意我来,办公室总是可以找到的。我写信给系主任可能有不同的结果,但已经太迟了。依靠相识的人是个错误,因你不知道他是否欢迎你。(不无讽刺地,几年后情况完全改变了。普林斯顿的系主任请项武忠打电话来,说要请我去当教授。我当下推却了。那不是报复,只是当时还不是去的时机。)

幸好,尼伦伯格毫不犹疑就说,我应该在1975年秋天访问纽约大学的柯朗研究所,那儿距离普林斯顿不远。尼伦伯格对我到曼哈顿一事十分热心,午餐快完时,事情也差不多敲定了。

一当狄利克雷问题(弱形式)告一段落,我立即向卡拉比猜想发起进攻。我的策略很直接,就是把从实蒙日—安培方程学到的东西,尽量套用在复蒙日—安培方程上。绍远对做复几何的兴趣不大,这时就鞠躬退场,转战他感兴趣而又更熟悉的题目去了。附带一说,他也会到柯朗所去,我们还有机会在那儿聚首,并且一起为几何分析这门新的领域添砖加瓦。

1975年8月,我到了纽约。这次纽约之行还有个好处,斯隆学者是不用教书的,我可以全心全意地破解卡拉比猜想和其他数学难题。

我一心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然而首要的事,却是在曼哈顿找一个落脚的地方。那儿租金很贵,一个单身公寓,月租最少也得二百美元,这不适合我的预算。幸好,于尔根·莫泽伸出援手。莫泽当过柯朗所的所长,也是陈先生的朋友。他的朋友在泉水街租了一间租金管制下的公寓,月租只需五十美元,简直妙极了。莫泽可没有权利把公寓租出,因为租约上不是他名字,所以他嘱咐我不要跟房东接触。刚巧那房东是个不通晓英语只讲粤语的华人,我当然能讲粤语,却要假装一句也听不懂他说的话。如果公寓出了什么问题,我只管跟莫泽说,他会把问题弄妥。莫泽愿意为一个可说是萍水相逢的人这样做,可见他为人仗义。

柯朗所给我如此理想的工作环境,然而,我到那里而非其他地方的主要目的,却是要亲近友云。她离开斯坦福已差不多十五个月了,我们之间没怎么联络。如果要约会她,带她到校园外的地方去,车子是必需的。可是很不幸,我当时没有信用卡,而在纽约租车子非信用卡不可。我请斯坦福替我开了证明,说我是斯坦福的教员,现正在柯朗所访问,但租车公司依然不为所动。

我不禁慌起来了,没有车子,跑到东岸来,整个陪伴友云的计划都要泡汤了。幸运地,我遇上一位老同学,他在纽约的旅行社工作。他告诉我有一种低廉的“租一部破车”的地方,只要拿出一笔较高的押金,便可以租到车子。租来的车可勉强开动,外表平平,但也够用了,毕竟我的选择不多。

车子虽残破,但开到普林斯顿绝无问题。我尽量抽时间去看望她。她做研究忙得不亦乐乎,而我心中常记挂着卡拉比猜想,工作一直在进展,虽然还未到达攻顶的时刻,但可行的攻顶路线已渐渐露出眉目了。

为了对付这条关键的复蒙日—安培方程式,我把整个证明分拆成四个不同的估计,那就是所谓零阶、一阶、二阶和三阶估计。前面说过,蒙日—安培方程的解是个函数,我们要做的乃是找出对这函数的界,说明它沿正的方向不能太大,沿负的方向不能太小,即是说,该函数不可能变成无限大。零阶的估计说明函数的极大值能够达到,一阶估计则给出函数一次导数的大小。具体而言,必须证明一阶导数的绝对值不会变得很大。换句话说,函数本身的振幅不能过大。类似地,二阶估计有关函数的二阶导数的最大绝对值,我们需要证明它是有界的,即一阶导数不能有快速的振动。同样的想法可用于三阶或更高阶的情况。这些高阶的估计提供了函数如何变化的讯息,如变化有多大和多快等。

1974年时,我已经知道如何处理三阶估计。到了1975年的夏天,我要到纽约前,成功导出了二阶估计。在柯朗所这几个月,我在概念上想通了,原来有了零阶和二阶估计,就可以推导出一阶的估计。换句话说,整个证明就剩下一个估计,即零阶估计。我只需要证明函数不能变得太大,即它的极大值不能超过某个既定的常数。到了这一步,这个复杂的猜想,原来只有少数数学家明白的难题,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看似水到渠成的命题了。可是,要建立这估计,即是在函数上面找到一个隐藏的天花板,实际上并不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