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似乎进展得颇为顺利,到纽约看陈先生时,我说差不多找到一个反例了。起初,他好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经进一步解释后,他对这些进展或可能的进展,并没有表露丝毫兴奋之情。他的反应如此冷淡,令我印象深刻。刚刚看到卡拉比猜想时,我正在伯克利的数学图书馆看书,这个问题立时把我抓住了,我有一种强烈的意愿,不管它对不对都要把它解决,我无法抽身离去。陈先生明显无此感觉,他有他自己的兴趣,自己关心的东西,但不知是何原因,他对这问题始终提不起兴趣。
我总觉得,从莫里那里学来的分析技巧,对破解卡拉比猜想会有很大的价值。在卡拉比猜想中出现的方程式是一条异常非线性的方程,前一年在高研院和现在在石溪,我的首阶段重点乃是导出这方程解的“估计”(estimates),这并不是件易事。方程的解并不是个别的数字,它们是函数。即是说,它们本身也是种方程,你输入一个数字,它便输出另一数字。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并不期望方程具有精准的解,即如用一个公式把函数清清楚楚地表达出来。我们希望做到的,乃是找到某些近似解,或一些估计,通过一步步地把估计精准化,最后使这些近似解收敛于一个真正的解。
在研究某个重要的线性微分方程时,我得到了些估计,可以说是成功的开始,也是关键的一步。这种研究的路子,以后我继续用了四十年。其中有一个估计特别令我自豪,于是拿给柯朗所的路易斯·尼伦伯格看了,他是研究偏微分方程的权威。哪知他也对这估计感到陌生,为此我很高兴。以他在这方面渊博的知识也没有看过,那即是说,这是新的东西了。这个估计在几何分析的很多问题中都用上了,以后我花了不少时间来加强它的内容。
前面已提过,在石溪这年,我也下了功夫研究极小曲面,其中一篇分上下两部分的论文被《美国数学学报》接纳发表了。我当时不认为这文章多么有价值,可它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其中包括斯坦福的罗伯特·奥塞曼,他对极小曲面曾做过巨大的贡献。奥塞曼对这篇论文和其他的预印本印象深刻,他邀请我于次年,即1973—1974年度,到斯坦福去。
那好极了,斯坦福当时已经是著名的学府(现在也是),而且我心仪的友云会在1973年的秋天到那里当博士后。我们已有两年身处美国的两端,她在圣迭戈,我在新泽西或纽约。我们终于有机会生活在同一海岸,实际上是同一校园。想到这,我不禁紧张起来,因为这是对我俩关系的考验。
到斯坦福去,还有个乘便之处,我正在准备参加一个在当地举行的微分几何的重要会议,时间是从1973年7月30日到8月17日,全世界重要的几何学者都会出席,当然我也不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汽车是加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海滩男孩乐队(theBeachBoys)的几首大热单曲所说的那样,《双门小轿车》(LittleDeuceCoupe)、《我到处去》(IGetAround)、《在我车内》(InMyCar)。在加州必须有一部车子,换言之,我要开着那部大众方背横跨美国了。以在下的驾驶往绩来看,这是个大胆的尝试。幸好,西蒙斯的研究生项文潮对微分几何有兴趣,他也想参加会议,自告奋勇说可以一起开车。由于缺乏经验,我跑到AAA(美国汽车协会)拿地图、买司机保险和旅行支票,但头几天旅行支票就丢失了,幸好AAA立即补发(这便是使用旅行支票的好处)。项和我选好了一条经过黄石公园和其他景点的路线,我们打算花两星期到达加州,中间有充裕的时间观光。
5月的某一天我们出发了,“看看美国”,正如狄娜·肖尔(DinahShore)在老雪佛兰歌曲中高唱的那样。对我而言,这是初次有幸欣赏美国的自然风光,在近五千公里的车程中,可以感受到美国有多大。车子安全地完成了任务,只是有次轮胎在某处泄了气,项替我换了它。
到斯坦福之前,我先绕道伯克利看望郑绍远。他刚结了婚,太太就是我们住在欧几里得街时的邻居。次日早上,我往数学系看伍鸿熙,中途被项武义招到他的办公室。为了迎合他的口味,我告诉他自己近期的工作,利用微分几何中的偏微分方程解决了一个拓扑问题。项武义不以为然,说结果显而易见,用拓扑的方法便足以证明。同样的偏见,曾出现在以后的研讨班中。那次陈先生让我主讲,主题便是用微分几何来解决纯粹拓扑的问题。当时听众有五十多人,大家聚精会神听我讲一个新的用微分几何研究群作用的理论。项武义站起来,说:拓扑学者不需要几何学者来帮忙解拓扑问题,说罢就在陈先生和其他人的面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