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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15)

作者:丘成桐, 史蒂夫•纳迪斯

不用多久,我发现一年级的数学课太容易了。系方允许我不上课,只需出席考试来证明实力。于是我可以腾出时间应付更艰深的课程,包括线性代数和高等微积分。高微的讲师叫周庆麟,他在纽约大学的柯朗数学科学研究所念了硕士,后来在英国拿了博士学位。

在周庆麟的班上我学了狄德金分割。这是18世纪中叶德国数学家理查德·狄德金(RichardDedekind)发明的,他是大数学家高斯的弟子,和伟大的黎曼同时代。利用这个方法,狄德金从整数(即正整数、零和负整数)开始,构造有理数(如1/2、3/4等分数)和无理数(如、圆周率和不能表达成分数的数)。有理数和无理数一起构成所有实数,它们对应于数在线上的每一点,或者说包括整数和整数之间的所有数字。

这方法从小学生熟悉的整数开始,按部就班地造出繁复的实数,令我目瞪口呆。这种激动似曾相识,那就是初二时学习平面几何,由几条简明的公设开始,推导出许多深入的结果一样。我写了封信给周庆麟,表达我的激赏。我告诉他:“我终于了解数学之美了。心爱的数学原来真的能成就我之所想,令我的疑虑一扫而空。”不久,我发现它有更大的作用。

我不知道周庆麟读信后有何反应,记忆中他没回复,反应应该是不错的。可能是喜见我对这科的激情和正面的态度,不久我们成为朋友,他邀请我上他家好几次,非常贴心,他太太也挺和蔼。但问题是他家中的八只猫,整个住所弥漫着猫儿的气味,把我差不多熏晕了。我必须竭力假装如常,不动声色,不让自己夺门而逃。

总的来说,崇基的第一年是美好的时光,数学之外我还修了中文、英文、日文、物理和哲学。在哲学课中,我们不但学习大哲学家的学说,还学习学生(或一般而言,个人)应如何立身处世。书院不大,大家都互相认识。海就在附近,我们时而畅游,时而在海滩嬉戏,这样的生活谁不喜欢?

第一年好玩,第二年更令人兴奋,学习也渐渐地认真起来了。中文大学正在发展,崇基是其中的一员。李卓敏校长来自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他锐意发展。在他的努力下,理学院新来了好几位博士,其中包括斯蒂芬·萨拉夫,一位新从伯克利到崇基任教的年轻数学学者。

萨拉夫可说是我第一个遇上的懂得当代数学的人,他用“美式风格”讲授常微分方程,鼓励学生在课堂上提问和投入讨论。这种方式对中国学生(包括我)来说,是非常不习惯的,我们一直被要求安安静静地听课,不可打断老师的话题。萨拉夫这种自由奔放的教学风格,比较随性和自然,但有时也会在讲课中间碰到困难,呆立当场。在这些场合,我就会出手相助了。如此一来,我很快便引起他的注意。有时觉得可以时,他就让我上一部分课。我也常常到他家中,帮他准备讲义,或提出不同的解题方法。

某天,萨拉夫想到可以把这些讲义结集起来,以此为基础写一本书,于是我们合作起来了。然而,这书要出版并不容易,因为序言中清楚看到我只是个少年。不过,等到多年后我已颇有名气,这书终于出版了。在写书的过程中,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读遍了参考书目中所列的文献。

萨拉夫说,如决心在数学中创出一番事业,就必须出国留学。由于在入学考试中表现平平,中文科尤其不佳,我拿的奖学金只有其他人的一半。他知道后十分不满,大发雷霆,认为我这样的天才学生应该多拿奖学金,但校方对此无动于衷,这令他更恼火了。

崇基体育部的主任卢惠卿也是伯克利来的,她力劝萨拉夫罢手,说坚持下去只会令情况更糟糕。她知道我家缺钱后,提议挣钱的另一方法,就是给校内的教授教太极。教员中很多是老外,对太极这国粹并不了解。坦白讲,太极并不是我的强项,但借此挣点钱也算轻松,我很感激卢的安排。

1968年,在崇基书院向外籍教员教授太极。

大二时的另一新发展,是有机会定期和中大其他两间书院,即联合书院和新亚书院的师生接触。联合书院刚刚请了来自剑桥大学的詹姆斯·奈特(JamesKnight),他的数学很好,我修了他的代数课,讲得很精彩,我们相处得很好。到了学期结束时,奈特把他博士论文的原稿送给了我,回剑桥当讲师去了。可惜约十年后,他在摩托车意外中去世,我听到这消息后十分震惊,虽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