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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114)

作者:丘成桐, 史蒂夫•纳迪斯

汉森说,他刚好跟巴尔的摩的雕塑家比利·迪飞(BillyDuffy)合作,打算制造一个直径约1.2米的卡拉比—丘流形,以三维的切片来表达六维的流形。质料是不锈钢或铜,完成后会放置在印第安纳大学校园内。设计已完成了一阵子,只待最后的批准。或者是出于个人的偏见,我相信不久之后,这些雕塑无论在艺术上还是在教育上的价值都会广为人知。

印第安纳大学安德鲁·汉森和雕塑家比利·迪飞提供的卡拉比—丘流形雕塑。

我把蕉岭的计划告诉汉森,那将是一个约3.6米高的卡拉比—丘流形铜雕,气势磅礴,名副其实是一首几何的颂歌,汉森的设计会为整个计划增色不少。消息传得很快,清华大学的数学中心也想立一个卡拉比—丘雕塑,放置在数学楼四合院的外面。2018年春,汉森到了中国,他和中心副所长郑绍远见面,考察放置雕塑的最佳地点。在这期间,同事和我也认真在考虑,在海南岛度假城市三亚由清华管理的数学会议中心,也建造一个卡拉比—丘雕塑。

可以想象不久之后,这个雕塑会在各地建造起来。弦理论假设无论在空间哪一点,身处何地,手触何处,无不有一个微小的六维卡拉比—丘流形隐藏其中,对物质世界发挥着重要的影响。根据弦理论,这是隐藏宇宙(hiddenuniverse)中重要而无处不在的特质。假使理论是对的话,这些雕塑会有助于将肉眼看不见的部分显示出来。就算这套大胆的理论终究没有成功,这些卡拉比—丘流形依然是美丽的。而且,它们的重要性早已在物理和数学上展现了许多次。

在念研究院的第一年时,我已为卡拉比方程式的美丽所倾倒,当时我只有二十岁。过了几十年,我才有机会看到汉森这些漂亮的图像和三维的雕塑。数学家都希望和业外人士共享深奥数学里的激情和兴奋。可是,在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间,种种使社会大众了解的尝试都没有成功。我不会天真到相信这些雕塑能使大众明白其中的数学,只愿这些把艺术和数学结合起来的作品,能激发出一点兴趣的火花。也许会有一些小孩,在和父母来游园踏青时,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奇怪物体感到新奇。当然,他们不会知道那是非线性微分方程的副产品,就如他们也会全神贯注地看着石库河中自然生成的漩涡,不知道那也是种非线性现象。

在这些小孩之中,或许有几个会进一步看看雕塑底座上的说明,那里提到卡拉比猜想,和它如何影响人类的宇宙观、基本粒子物理以及多个数学领域,如微分、代数几何与数论等。换句话说,一个知者寥寥的几何前因,竟引出了这么多的结果,那是卡拉比六十五年前提出猜想时做梦也想不到的。由此,它唤起了这几个小孩对数学的兴趣,最后竟以此为事业,就像我小时候的情况一样。就算最后只有一个小孩因此艺术品而走上数学的道路,这也是很有意义的。在数学的领域,一个人具有浓厚的兴趣和毅力,再加上一点儿天分、一点儿运气,就足以成就大业了。

结果,县政府在半年内就将一个四米高的雕塑建在公园当中。雕塑用三维打印机制作,或许是全球最大的铜制三维打印。公园的设计优雅,晚上用灯光照射雕塑,显示出几何的美和宇宙的真实,来自各地参观的游客还真不少呢。

2018年12月22日,我在蕉岭召开国际数学会议,讨论卡拉比—丘成桐理论的前沿问题,也为这件几何雕塑举行揭幕礼。参加盛会的有一百多位国际知名的学者,恐怕是梅州地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学术会议。

我和丘氏家族出资,在县政府的支持下,重修了破旧的祖居和祖传的力田草庐,也搜集了不少历史文物,其中有一本是我替父亲编辑的《丘镇英教授文集》。

文集里有父亲在二十九岁时写的自序:

余生不辰,顺逆迭起。故尝以东西哲人自况,以励余行。“众生一日不成佛,我梦中曾有泪痕。”实为余之怀抱。曾子曰:“虽千万人吾往矣!”末世颓风,浮华征逐。余固守己志,不屈不挠,不轻易随人之上下,故师友辈中有鸡群矫鹤之誉。好读书可以忘餐,好抱不平,有侠客气,有忠于一而不移之清名,不苟同习俗之劲节。“烟酒淫佚”习惯,在余廿年之生命史中从无此四字。记前作廿九自述一律中有“十八亿人还个我,誓抛身力拨寒灰”之句,亦可窥余性格之一斑矣。然人性有长短,圣人不能免专矧。当新旧递嬗之际,迎于新者未必合于旧,迎于旧者未必合于新。苟吾性之不良,则为“狷介自持,不同人好”八字而已。狷介自持则不合时尚,不同人好则失友群。吾将笃行圣人忠恕之道,而广求其友声乎?或仍孤芳自赏而遗世独立乎?二者不可得兼,吾将舍后者而锲前者而行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