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可以从字面上将“危机”理解为:有危险就有机遇。在目前的形势下,中国经济也会受挫,高校亦会遇到经济困难,但中国的体制与欧美诸国不一样。从前美国的优势在于私立学校的独立办学,但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就各自为政,不会帮助对方,而中国的体制能确保国内主要的大学协同发展,共同培养人才。
今日的毕业生要面对的第一个现实是:华裔学者在美国高校生存的环境将比从前差很多。因为美国的高校除了经济困难以外,现在还遇到种族平等的问题。对于今年毕业的学生,若要到国外去留学,我赞成,但请你们不要忽视上述的现实。假如你们要去的是第一流的学校,像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等,我觉得还是很值得去的,因为那里有很好的老师和环境;但如果是去国外的普通高校,相比之下,清华大学的水准和氛围其实要好得多。这十多年来,我们的努力是很有成果的。清华大学数学科学系、数学科学中心聘请和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的数学家,尤其是年轻学者,他们完成的论文都是世界第一流的,而且我们的学风能够比得上世界顶尖的大学(包括哈佛在内)。因此,你们在清华做研究不会比在国外差。虽然我刚才鼓励你们去世界顶尖的大学,但去不了并不代表有很大的损失,至少国内也能提供同样的研究氛围。
到其他地方学习是美国名校的传统,比如哈佛,它并不希望本校的本科生留在哈佛念博士,而是鼓励学生去新的环境学习不一样的学问,感受不一样的学术风气,让他们有更宏大的看法和创新的思维,我觉得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但对于中国,我们首先要让研究生能够在本土完成第一流的研究。就清华而言,数学科学系或数学科学中心能否跻身世界的顶尖行列,关键在于能不能培养出第一流的研究生。回顾哈佛大学数学系的历史,近代美国数学发展的重要转折点是1915年哈佛的伯克霍夫解决了限制性三体问题(restrictedthreebodyproblem),这是庞加莱去世后,数学家在动力系统(DynamicalSystems)方面做出的最重要的工作成果。伯克霍夫一辈子没离开过美国,在他以前,美国主要是派留学生到欧洲,虽然他们也做出了不错的成果,但直至伯克霍夫,其研究成果才真正影响了整个美国的数学发展。美国数学家从此有了自信心,不一定要派留学生到国外去也可以完成举世瞩目的工作。伯克霍夫发表了这个工作成果以后,在哈佛培养了一大批世界一流的博士生,如哈斯勒·惠特尼、马斯顿·莫尔斯、查尔斯·莫里等,推动了很多奠基性工作在哈佛创立。能查到的伯克霍夫的学生,及其学生的学生,如今已超过九千人,而在美国真正做研究的数学家不会超过两万人。这表明从伯克霍夫开始,美国数学的学风和基础已形成。我期盼清华也能产生像伯克霍夫那样开风气之先的领航者,希望我们的研究生或者本科生也能够在清华念书期间完成如此重要的论文。
清华的学风其实很开放,同时能创造自己的环境。翻阅清华的历史,我最佩服的是清华四大国学导师之一的王国维,他是留着辫子的遗老,没拿过任何学位,但学问是崭新的,是20世纪融汇中西方学术——尤其是中国与德国的哲学思想——最早且最重要的学者。他改变了中国历史、文学、美学和考古学的研究,奠定了中国20世纪这些学科的走向。我们数学系的陈省身先生也是一代宗师,不过他的重要贡献是在海外完成的。我希望将来引领数学研究走向的最主要工作是在清华完成的,这要靠我们师生的努力。
21世纪应当是中国人扬眉吐气的时代,让我们在20年代,也就是未来这十年,走出一条新的道路,引领世界。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能去学习外国的学问。学习当然很重要,无论如何一定要学习,假如我们不了解海外的重要工作,就不可能走出新的道路。但我们也要有自信心能够走出自己的路,要在学习中探寻什么是最重要的方向。
19世纪以前,数学跟其他学科不分家,物理和数学往往是在一起的;从20世纪初期到70年代,数学的发展变得相对独立;最近四十年来,数学走了跟之前不大一样的道路,数学学科跟物理、工程等产生了很大的融合,产生了颇多杰出的成果,对数学本身和其他学科都非常重要。在每一次大的转变中,数学都吸收了很多重要的思想,譬如,量子场论的发展让物理、数学物理、代数几何以及拓扑学等产生了很重要的改变,而且这种改变会不断地加深。我们就算不深入研究,也应当了解新的发展动向,至少使自己在听演讲时知道人家在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