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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传(89)

作者:梁启超

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龟兆出。

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秋实。

雷蟠电掣云滔滔,夜半载雨输亭皋。

旱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

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

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

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

先生在野故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

又《后元丰行》(一首)云:

歌元丰,十日五日一风雨。麦行千里不见土,连山没云皆种黍,水秧绵绵复多稌,龙骨长干挂梁梠。鲥鱼出网蔽洲渚,荻笋肥甘胜牛乳,百钱可得酒斗许。虽非社日长闻鼓,吴儿踏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老翁堑水西南流,杨柳中间杙小舟,乘兴攲眠过白下,逢人欢笑得无愁。

又《歌元丰五首》云:

水满陂塘谷满篝,漫移蔬果亦多收。

神林处处传箫鼓,共赛元丰第二秋。

露积成山百种收,渔梁亦自富虾。

无羊说梦非真事,岂见元丰第二秋。

湖海元丰岁又登,稆生犹足暗沟塍。

家家露积如山垅,黄发咨嗟见未曾。

放歌扶杖出前林,遥和丰年击壤音。

曾侍玉阶知帝力,曲中时有誉尧心。

豚栅鸡埘晻霭间,暮林摇落献南山。

丰年处处人家好,随意飘然得往还。

杜甫(杜工部)的《忆昔》追咏唐朝开元(713—741)年间全盛的时候,其中写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读杜甫的这几句诗,气象仿佛和王安石描写的元丰(1078—1085)年间是非常相似的。不是非常太平年代,怎么会有这样的诗呢?这时,新法已经实行十余年了,而王安石也已经归隐乡间退休了。以此对比司马光曾经讲过的英宗时民间的景况,说是不敢多种一棵桑树,多置一头牛,不敢储存两年的粮食,不敢收藏十匹帛,这种情景和元丰年间的情景相比,相差得太远了!前后不过二十年的时间,为什么人民生活的富足和困顿竟有天壤之别呢?难道不是因为最残害人民的差役法已经废除,又有青苗钱已经注入民间,来帮助百姓发展生产吗?而保甲制度已经实行,盗贼都洗手不干了,所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也就不期而至了。如果可以这样说,那么新政的效果也就可以看出来了。

苏东坡有《与滕达道书》(此书不知作于何年,大概写于元丰年间),其中写道:

我想与您见面谈一谈,我们在刚刚施行新法的时候,大概是抱有偏见的,以至于有了关于同意或不同意的争论,虽说动机是好的,都是忧国忧民,但说得并不对,很少有合情合理的。如今,皇上的德政每天都有新的变化,社会大众的教化也取得了很大成就,回过头来再看以往我们所坚持的意见,更觉得是有疏漏的。如果要我改变自己的志向和操守以求进取,我还不敢这样做,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吵吵嚷嚷,我也会陷入更深的忧虑之中。您此行是要表示一种归隐田园的意愿吧,作为一名年纪已大、疾病缠身的旧臣,您也要表达一点儿心意,想要再见皇上一面,这样,恐怕就要有一番对话。您的来意没有超出这些吧?

苏轼是以往诋毁新法最用力的人,他的《上神宗皇帝书》被诋毁新法的人视为圣经贤传,说它像悬在天上的太阳、月亮一样,是不能更改的。但他到了晚年谈论此事的时候却是这种态度,深深感叹于皇上德政的更新和民众教化的有成。那么,熙宁元丰(宋神宗年号,1068—1085)的治理一定有超越前人,能使大家心悦诚服的地方。新法果然有什么对不起天下人的地方吗?元祐(1086—1094)时的那些人闹闹嚷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王安石新政受到的阻挠和破坏(上)

我读西方的历史,感叹政党对于国家有造就的功劳,是那样伟大。我读本国的历史到宋、明两朝,又感叹党争对国家的毒害是那样猛烈。本国历史上的党争都属于“私党”,不同于西方国家“公党”式的政党。对于这些“私党”,看他们的品性,也不一定就是小人,其中也有很多是君子。他们的目的也不一定是追求高官厚禄,其中因此而辞去官职俸禄的也大有人在。他们争论的也不一定就是政治问题,但无论从哪个问题引起,最终都将牵扯到政治上来。这些“私党”也不是有意地结合在一起的,然而随便遇到一件事,都可能兴风作浪。有一个吠影于前的倡导,就会有百吠于后的追随。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过是意气用事而已。意气超越国家利益之上,意气之争可以让他们将国家利益放在一边,不闻不问。这种风气兴起于王安石执政之前,形成规模是在王安石执政的时候,而它的高潮是在王安石辞官罢政之后。宋朝因此而亡国,它的流毒到了另一个朝代也没有根除。考察它的性质,当时新法遭到阻挠和破坏的原因也就显现出来了,我们也就看得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