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原本怂恿帝制最力,袁氏受其影响亦最深,比及国体投票正式进行之时,乃一反以前态度,英、俄亦复如此,其心叵测,概可想见。日本皇帝为怂恿袁世凯积极称帝,曾向袁示意,日本的施为向以中国为嚆矢【23】,中国的民主实足以动摇日本皇室万世一系之基础。今日劝中国恢复帝制,不仅为中国,抑且为日本,中国如废共和而行帝制,日本以帝国而扶助帝国,自属名正言顺,当可共存共荣。若仍续行共和,自非日本帝国所愿,今后一切,难望援手。北京统率办事处给我们的世(十月三十一日)电中曾说:“大隈首相屡次宣言谓:‘中国宜改国体,如内无乱事,日本决无可干涉之理。’又对我陆驻使陆宗舆【24】密谈:请中国安心做去,日必帮忙。英使朱尔典【25】,因主座谦抑曾面谒劝进。俄使于十三日接政府训令复电称:俄愿即行承认大隈于十八、二十等日演说,亦谓:中国改革,不致内乱,外交方面颇称顺适。不意日本新外交大臣石井到任,意欲见好于野心派,主张托词中国上海长江一带恐有内乱,以好意劝告中国暂缓改变。”旋该处江(十一月三日)电说:日本代理公使小幡西吉约同英公使俄公使于十月二十八日(国体投票开始之日)赴外交部,劝告将实行帝制之计划暂为延期。此时袁氏及其左右势将骑虎,自然不会接受。由此我深深感到当国不去满足自身欲望的贪心,不只要惹国内的不容,并且要受国际的愚弄。平心而论,不能说袁世凯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致成身败名裂。
袁氏称帝,其亲近诸老如徐世昌、段祺瑞、冯国璋【26】、王士珍【27】均不表同情。徐世昌时为国务卿,在一次会议中,袁氏对帝制问题问到他时,他背向后仰,默而无言。段祺瑞于辞去陆军总长后,居家养疴。据说袁曾给他派了一个厨师,他不只不敢用这个厨师为他做饭,连他如夫人亦不敢用,每餐均由其原配夫人亲自烹饪。王士珍虽然继段为陆军总长,实则当时陆军部的职权大部为统率办事处所代替,陆军部已成了一个闲散机关,故王亦闭门不出,以避烦扰。冯国璋是与英国公使朱尔典同被袁氏亲口宣称为拥护帝制者,但从其嗣后行为观之,则大不然。
民国四年六月间冯与梁启超相偕晋京。冯谒袁时,谈及南方对帝制的传言,叩询袁的真意,袁曾对他说:“我现在的地位与皇帝有何分别,所贵为皇帝者,无非为子孙计耳!我的大儿子身有残疾,二儿子想做名士,三儿子不达时务,其馀都还年幼,岂能付以天下重任?何况帝王家从无善果,我即为子孙计,亦不能贻害他们。”冯说:“不过到天与人归的时候,大总统虽谦让为怀,也恐怕不能推掉。”袁正颜厉色的说:“这是什么话!我有一个孩子在伦敦求学,我已叫他在英国购置薄产,倘有人相逼太甚,我就把那里做我的菟裘,不问国事了。”冯出而告段说:“你放心好了,大总统绝不会做皇帝。”冯将此话告梁,梁听了说:“我亦相信他不会那么傻。”但冯南下不久,筹安会忽然大肆活动起来,因此冯十分怀恨袁对他不能推诚相见。这只是举冯之一例,徐、段、王当亦有相类的感受。以袁氏之聪明,也当然深知他们都希望继承总统,不希望实行帝制,故对实行帝制的话,未公开前,对他们有些保留。但越是这样,起的反作用就越大。所以我认为袁氏帝制之覆灭,除讨袁之革命的力量为外在因素外,其亲近诸老之“怏怏非少主臣”,实为一大内在因素,而此二因素又隐约间不无彼此响应之关系。
当蔡锷悄然潜离北京,返归云南的时候,中华革命党总部亦正派李烈钧等到达云南,策动唐继尧起义讨袁。唐继尧通电讨袁之前,曾电南京冯国璋,以察其意。冯复电说:“国璋老矣,国事全在诸君。”唐接获此电,方于十二月二十五日成立护国军,宣布起义。蔡锷率师北进,与对方曹锟、张敬尧【28】军战于四川、重庆、泸县、宜宾之间,一则后方弹药不济,一则曹、张军顽强抵抗。蔡军因粮弹不济,已入困境。因其参谋长与张敬尧有旧,乃派其前往试谋停战。张彼时亦不愿打到底,因打到底,袁即成功了。蔡提出停战,正合张意,乃允其请。但提出袁倒之后,蔡须出面拥段,以此密契为停战之条件。起初蔡不愿承认,后经人劝说段之出处并非一拥可定,何必斤斤计较于此,蔡始权予承认。比至袁氏薨折,蔡锷果与张敬尧等联络拍发庚电,主张由段出任总统,以挽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