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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幅里没有爱情

我的邮箱陆续收到书目。《童话世界》杂志主编白海瑞精选了最新绘本,出版人方黎明推荐一套民国经典名著重印版:鲁迅《朝花夕拾》、张爱玲《流言》……按照当年问世时的排版原模原样复刻,封面多是茶色,装帧古朴,薄薄的小册子惹人喜欢。

福建师大章文哲老师列出电影学书目;天津大学王博老师专攻计算机与人工智能书籍;编剧范胜震主推趣味历史和西方诗歌;媒体人阿九的推介偏重于法律和政治;大专老师潘瑾力荐非虚构作品——梁鸿的梁庄系列和何伟“中国纪实三部曲”;独立编辑孟昆玉偏爱奇幻题材,山白朝子《胚胎奇谭》、梦枕貘《阴阳师》等东方故事是她一贯兴趣所在,新近她又发现了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裂缝》,一个单性繁殖的女性族群抛弃偶然生出的男婴,后来男婴在老鹰帮助下成长为对立的男性族群。

有一份书单略微异样,来自陌生的发件邮箱,打开来看,是繁体:

書單標準

1. 80%以上爲豆瓣評分8.5以上

2. 好讀有趣的入門書籍爲主

……

这份书单一共一百八十种书,分为十四大类:自然科学、社会学、历史、学科史、传记、哲学、心理学、小说、西方小说、东方小说、人类学、伦理学、商业、经济、文学评论。这些书里,有科普入门:

《現實不似你所見》

《果殼中的宇宙》

《給忙碌者的天體物理學》

《上帝掷骰子嗎?——量子物理史話》

……

有艰深的哲学原典:

《純粹理性批判》

也有难度适中的社科名著:

《二手時間》

《囚徒的困境》

《天真的人類學家》

《洞穴奇案》

……

中文小说包括白先勇、王小波、莫言、余华和钱锺书,西方小说首先出现的是毛姆,这是很多文学爱好者的必选项,相对轻松易读。毛姆旁边是福克纳《我弥留之际》,意识流中有着呓语,十五个叙事者的五十九段独白挑战读者阅读习惯。更为复杂深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紧随其后,为书单增加重量。

书单编写者并不认识我,只是在微博上发现我在建图书馆。我给他打电话,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他叫唐金,籍贯台湾,在大陆长大,习惯用繁体字。这个书单是他几年前做好的,那时他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学习数学和数据科学,日常生活多用英文,有时想读汉语书,于是创办华语读书社团“素心文会”。他们几个创始人来自不同专业,分头行动,参考书评网站榜单和评论筛选书籍,花了几周时间推敲书目,制定阅读计划和主题,又依次找到电子书,分发给社团成员。对这件事感兴趣的有学生,也有当地职场华人。他们每月交流讨论,在墨尔本一共举办过数十次活动。这个书单虽小,但其趣味和难度挺适合区级图书馆,是我的意外收获。

好几个朋友推荐同一套书《那不勒斯四部曲》,方黎明说它写的是少女之间的吸引、嫉妒、竞争、同情,相互羡慕又彼此伤害的过程,二人命运在漫长时代中的对位与纠缠又不仅仅是私人恩怨,“而是一部从女性个体角度来书写的意大利近代史”。席沛瑶的推荐理由更私人化,她在怀孕期间一口气读完四本,眼看着主人公莉拉长大,熟悉莉拉少女时期的情事,目睹莉拉婚后的不幸,感受莉拉做母亲的欢欣,又突然得知莉拉的孩子失踪……看到这儿时,席沛瑶正好临近生产,膨大的腹部皮肤有时像波浪一样涌动,胎儿在其中伸展,她强烈体会到书中母亲失去爱子的痛楚。贫民区的莉拉从小勇敢地对抗身边的男性环境,生产的过程也是和自己身体搏斗的过程,最后她爱的孩子丢了,她也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与这套书相伴的数十天,沛瑶时常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现在自己要当妈妈,角色的转变过程当中,自己丢失了什么,又可能获得什么新的力量?那不勒斯的莉拉,其力量似乎没有上限,沛瑶也想象着自己在未来如何攀越高坎。

我找来这本书看,版权页上写着“第14次印刷”。它被一些人批评为“太像日记,节奏太慢”,但我相信,这也正是另一些人狂热喜爱它的原因。其叙事速度之匀之耐心,会让读者觉得自己在被陪伴,而不是被牵引。它对两个心灵之间漫长互动的描述,缓解了读者的孤单。而且,它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天才”的女孩的视角,也更让读者亲切,而不是自叹弗如。它的结构像玉米发糕:松,软,家常。

沛瑶推荐的另一本畅销书是萨莉·鲁尼的《正常人》。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同名英剧,并不知道原著。这又是一部和青春成长有关的故事:一对恋人曾像屋檐下躲雨的小鸟一样抵着头互相温暖,后来天各一方。作者萨莉·鲁尼出生于1990年代,出版此书时只有二十七岁,擅长用琐碎对话描写青春的疼痛,既被誉为独具才华的新生代作家,有时也会受到“太絮叨”“太矫情”的批评。《那不勒斯四部曲》和《正常人》的畅销,让我看到了曾被我忽视的庞大群体需求,它们确实应该进入我们的书库。

沛瑶约我喝咖啡,送我一副软陶耳钉。我没有耳洞,把这两朵小花钉在我衣裳上。她和我说起童年的害羞往事。大概五年级时,她在爸爸书架上挑中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人生中第一次读到与性有关的段落:直子、绿子……那些朦胧的描述让她惊诧。那是五月的初夏,天气升温,她躺在床上悄悄翻动书页,脸红发烫,心脏乱跳,不敢让家人看到。随后,她就一本接一本地读起了村上春树。

在我收到的书目里,“村上春树”是高频词汇。我的学生,设计师王一帆也对村上君寄寓着特别的情感。他第一次接触村上小说就感到一种奇异魅力,《海边的卡夫卡》中主人公田村卡夫卡做的每一步选择,正好就是王一帆内心的选择,这让他亲近又恐惧。田村卡夫卡背负俄狄浦斯式的诅咒,被预言将来会弑父恋母,于是拼命想要逃离这个预言。在这样的情节中,王一帆慌乱地感到内心的折射,发现自己潜沉的欲望。合上书页时,他似乎看见自我的形状从雾翳中凸显,像雨后的枝叶一般疯长。此时他再环顾同龄人,突然觉得自己成熟,别人幼稚。他和周围的人好像疏离开来,反而和小说中的人是一个时代。阅读村上是他成长的重要节点,将他一下子揪起来,离开从前的混沌,敲醒内心的孤独。《海边的卡夫卡》之于他的青春期,不亚于喉结与胡须。

三年后,这本书又在他生活里划过一道甜蜜痕迹。高中放学,校门口咖啡馆里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手中拿着《海边的卡夫卡》。第二天放学,王一帆拿着同样的书去咖啡馆,那女孩也在。他故意没带钱,携着书去女孩身边试探性地问,能不能借一杯咖啡的钱。女孩看了他书脊一眼,他说:“如果你能借给我两杯的钱,我希望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女孩点点头。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聊村上春树,话题抵达深处不免对视,心里明白,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村上的书籍出现在中学生书架上,在王一帆的父母看来不合时宜。父母不允许他看任何娱乐性书籍,只为他购买“中小学生必读书目”,强迫他看,他抵触万分,翻开一页就停在那里,根本不动。甚至在十多年后的今天,任何书籍封面上出现“学—生—必—读”几个字都会让他感到烦躁。中学时期他偷偷去图书馆或书店看“娱乐书籍”,把腿都蹲麻了,瞒着父母读完村上春树被译成中文的所有小说、游记和散文。有一次,书看到一半被人买走,他很着急。直到有一天他有了自己的淘宝账户,可以用零花钱自由买书,异常幸福。

他说村上不是一流作家,但村上作为一个跳板,把读者引向高处。离开这个跳板,他可能不会信任别人的推荐。村上春树和指挥家对谈的《与小泽征尔共度的午后音乐时光》是王一帆在古典音乐方面的最初启蒙。此前他只是按照父母的安排学习钢琴,不太理解音乐,也厌烦曲谱。但这本书使他一下子来了兴致,把书中提到的碟片买来,先听,再看村上对谈的文字。时不时地,文字跟他自己听的感受有一点重合,推着他往前走,他将乐章乐句来回对比,听觉变得更精微。听说巴赫当年慕名去听管风琴大师演奏,自己穷到身无分文,这样的故事让他动容,他开始追随艺术的至纯理想,也渐渐成了古典音乐迷。我家里的几张CD——古尔德、斯塔克、傅聪,都是从他那里来的。

“老师你没有听过这张?那我一定要送你。”他一向乐于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发来的书单也处处细致。这么多邮件里,唯有他专门填写“出版时间”这一栏且精确到月份,也唯有他列出每本书的ISBN号,13位数字。输入阿拉伯数字是件繁琐的事,我本来要自己来做,但他就是这样的人。有一次我邀请他们几个学生来家宴,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问我家里有没有冰格、喷枪、高脚杯,有无香氛物品,具体什么味道。又问我家楼下菜市场有没有欧芹碎和烟熏甜椒粉,芦笋是白秆儿还是绿秆儿。雪花和牛要什么等级?羊排是否需要新西兰的?他人在杭州,全都一一买了寄来。

他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帮我摘取优质书籍做书目,一共推荐了一百三十二本书,基本是设计类书籍,其中七十七本外文书,大多来自香港Victionary出版社和德国柏林Gestalten出版社。这些书得用外币买,上大学时他曾和同学凑份子买来轮着看,像是好奇地钻进山洞,在里面寻找有趣的创意。现在既然图书馆要采购书,他默认我们有足量资金,可以不计成本大量购入。

Gestalten这个词来源于Gestalt(“格式塔”),寓意“整体不等于部分之和”,官网宣传语“我们的愿望是:相互启发”。该出版社专攻视觉艺术,在业内享有盛名,出版过全世界最小的书,绿豆粒大,全彩、皮套,共二十四页,不是闹着玩,是真的可以用放大镜阅读。我见过Gestalten的《蓝色血脉》,记录痴迷于牛仔文化的群体,封面斜裁了一块真正的牛仔布,衬着人像摄影,构图和质感双重美妙。Gestalten策划的选题有小众生存方式《新游牧民》《隐士建筑》,也有都市生活美学《咖啡厅、餐馆内景实例》《如何建造美好家园》。王一帆特意推荐了比较时尚的书:Gestalten与瑞典“宜家”(IKEA)品牌合作的《理想城市》以及和伦敦杂志《单片眼镜》(Monocle)合作的系列《让房子与你的灵魂契合》《完美店铺设计指南》。这些书籍不像奢华杂志那样闪亮,它比较含蓄,采用亚光纸张,大豆油墨印刷,质感细腻,运用迷人而复古的衬线体,页面排版设计精致,读来舒适。

有点麻烦的是,Gestalten官网复制不了文字,而王一帆又特别喜爱这个出版社,于是他耐着性子把一个个字母敲进我的表格,再校对一遍。

我看着这份书单,感到尴尬,不知该怎么回复他。一百三十二种书籍中的七十七种外版书全都不能采购。责任在我,我事先并不知道他会开出外版书目,所以没有告知他。上级曾建议区级图书馆不必买外版书。我去争取过,但这类书籍审批流程很长,而我们这次采书时间紧,暂时无法考虑。

这样一来,他的书单就只剩下一些中文译本,比如原研哉《设计中的设计》、柯布西耶《直角之诗》、杉浦康平《文字的力与美》《造型的诞生》……

我说:“我用一顿家宴弥补你显然是不够的。”

他一声长叹。

早晨,夏目比平时早一个小时到店,打开蓝色卷闸门,把几盆花搬到门外晒太阳,影子还长。绿色嫩麦穗养在花瓶里,麦穗缝隙中掉了一颗咖啡豆,嵌在那儿倒像一枚棕色麦粒。这个瓶子从冬到夏少不了野枝,朋友们知道店里的习惯,总会捎些来做礼物。春天的樱花刚刚在吧台热闹过,过阵子可能会有袖珍绿石榴。秋天有枫叶和柿子,红红地悬在玻璃瓶口。

夏目把自己家的成套漫画书搬来店里,摆放整齐,免费给顾客看,这个店于是吸引了好多漫友。万圣节大家玩起Cosplay,戏服晃荡在马路牙子上拍照。夏目也尝试了长头发,朋友们起哄,让他穿裙子。

我在这喝过几次咖啡,注意到这儿浓郁的漫画圈子,猜到夏目是内行。最近读者呼吁我馆增补漫画,但我自己不熟悉这些,也许我可以请夏目帮个忙?他不怎么笑,似乎是个羞涩的人。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会不会冒昧,后来通过熟人给夏目打个招呼,他同意了。

今天他来得早,是要跟我讲讲漫画的门道儿。去年我查阅经典漫画榜单,把《灌篮高手》《名侦探柯南》这些纳入图书馆,但还缺少最新动漫的消息,也一定遗漏了优质小众作品。

他走出门,在花盆里掐了两片新鲜薄荷叶,又回到桌前切了一片柠檬,放进水里递给我,坐下来跟我聊。

他告诉我,好的漫画故事一般会有多个版本,合在一起简称ACG或者ACGN——Anime(动画)、Comic(漫画)、Game(游戏)、Novel(小说)。早在20世纪中期,欧美和日本就有了稳固的漫画消费群体,而中国漫画经济的兴起则是1980年代以后的事。从1980年代的电视、图书到1990年代的录像带、DVD,再到2000年后游戏机、电脑和网络的普及,媒介的一再更新使得全球ACG市场骤然增长,日本京都精华大学甚至专门开设了漫画学科。

漫画和动漫都是由二维线条构成,人们称其为“二次元世界”,真实世界则是“三次元世界”。夏目常去的几个“二次元”网站累积了稳定用户,这个庞大而年轻的群体为汉语世界创造了海量俚语。对于年长的人来说,也许需要借助流行语辞典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萌妹:可爱温柔的女孩。

腹黑:表面友善实则城府很深。

中二:像中学二年级学生一样幼稚,比如走着走着做出投篮球的姿势。

……

漫友们还总结了漫画剧情走向规律:

萌即正义

十一集回忆定律

正派胜于嘴炮,反派死于话多

……

漫友聊天常用行话,比如《银魂》,你能从中看出来多少暗藏的小机关,就能证明你有多资深。书中埋伏了不少经典漫画场景:《圣斗士》《海贼王》《死神》《死亡笔记》《火影忍者》《幽游白书》《龙珠Z》《高达》《犬夜叉》《网球王子》《棋魂》的桥段都糅合到书里以恶搞方式频频出现。在店里叽叽喳喳交流这些段子,是朋友们的一大乐趣。

我找夏目看来是找对了,我搜寻漫画的方法太业余,夏目的信息渠道和我不同。真正的漫友总是定点蹲守在“二次元”网站,第一时间获取每月“新番”。他们只看一个版本根本不过瘾,遇到喜欢的作者就一定要深挖考据,探究虚拟世界深处的蛛丝马迹,勾连起来获得巨大的兴奋。譬如一个故事,讲的是人类被带入游戏中,从第一层打到第一百层。动画版比较短,有那么几十层一掠而过。小说版就很详细,每一层的人物心理都充分展开。夏目把动画、小说、漫画三版全部看完,得到一个更加完整的主角,好像陪主角走过了三重人生。

小时候夏目害怕黑夜和鬼魂,但是一些漫画把妖怪刻画得特别可爱,变成身边的朋友,说话还有口头禅,挺逗的。慢慢地,夏目就不再怕黑。他给图书馆推荐的《夏目友人帐》就是这样温柔的作品,他的网名也自此而来。一个小男孩从外婆那里继承了神奇的账本,上面记录一些妖怪的名字。有这个账本在,妖怪就必须听从男孩的命令。妖怪来找小男孩要回名字,想恢复自由。而男孩想倾听妖怪讲述他们跟外婆之间的点点过往,一个名字开启一段小故事……后来我回家看了动画版,水彩鲜润,那样的庞然大物坐在林荫中的小凳子上,噘着嘴撒娇,有种反差的喜感。小朋友们应该会爱上这部漫画吧。

夏目一边做蛋糕一边给我科普:漫画可以分为热血番、战斗番、穿越番、恋爱番、体育番、日常泡面番……恋爱番,青春期的孩子比较迷这些。比如《冰菓》,男生女生的青春校园,一把伞,一场雨,都能催泪。《月刊少女野崎君》充满搞笑日常,够甜。体育番里《灌篮高手》地位稳固,随后《网球王子》《黑子的篮球》也都风靡过,但情节略生硬,拼到最后都是超能力:球会拐弯,打到空中满都是球,完全不理会牛顿力学。这就像电影编剧常诟病的“天降神兵”一样,逻辑薄弱。但是《排球少年》不一样,这也是夏目更希望我能采购它的原因——它老老实实讲故事:主角一开始接触排球也很懵懂,磕磕碰碰,和团队伙伴慢慢磨合才强大起来。情节步步铺垫,全程没有超能力也没有刻意的戏剧性,只是展示一个人物的成长。网站弹幕里纷纷表白自己的死忠:“我八刷”“九刷在此”“我已十六刷”。

夏目让我挑选咖啡豆,他做来给我喝。我选择了最长的标签“百香果乳酸菌发酵水洗”,听起来奇异,闻起来有明显的果香。我问他为什么痴迷漫画,他说小时候第一本看的是《宠物小精灵》,扎进去了就觉得漫画似乎是一方净土。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人性那么难防,而漫画角色性格特别鲜明,单纯,不世故。那种口袋本漫画五块钱一本,对一个小孩的存钱罐来说还挺贵的,可他买起来就是刹不住。

漫画的这些情节设置用诙谐的方式化用了文学名著,《窄门》《飘》《红字》《白鲸》《愤怒的葡萄》分别是纪德、玛格丽特·米切尔、霍桑、麦尔维尔、斯坦贝克的著作。 渐渐地,漫画把他带到新的领域。比如《四月是你的谎言》,男钢琴家跟女小提琴手的故事。很多漫友的古典乐启蒙是源自这部漫画,大量古典音乐和剧情紧扣,看完忍不住想要去了解曲目,体会其中包含的感情。还有《文豪野犬》,全球文豪集结在一起,各有各的异能:纪德的异能叫“窄门”,通过“窄门”能够预见未来并进行修改;玛格丽特·米切尔的异能叫“飘”,可将物体风化;霍桑可以将自己的鲜血变成“红字”;麦尔维尔轻松召唤一只在空中畅游的“白鲸”;而斯坦贝克在宿主身上种植葡萄,连接树木,用“愤怒的葡萄”束缚敌人。 这些异能很容易让读者产生好奇,这跟作家原来的作品是否有关系?接着就去找原著看。

夏目平时收藏手办人偶,放在操作台边的有三五十只,大长腿的美少女战士簇拥着装满咖啡豆的玻璃罐,这样的环境让他感到舒适。最精致的那个人偶放在高处,是他从海外淘回来的,我问了问价钱,吓我一跳。

流行语辞典将典型漫画迷称为“御宅族”,特征有:

1. 痴迷ACG。

2. 疯狂购买和动漫有关的产品与服务。

3. 有小众爱好,不太善于与外界交流。

这三条夏目好像全中。“宅男+漫画+咖啡”这三者搭配起来特别稳固。

有些漫画夏目不太舍得推荐,想私藏,又思忖着告诉了我。比如《虫师》,和别的漫画相比,它的故事很淡,不煽情,轻声叙述。独眼虫师出现在山峦当中,旁观人们如何面对自己的贪嗔痴,宿命如何难逃。画面清静而孤寂,在水墨般的笔触中晕染情绪。观众的情绪也就没那么激烈,不会大哭大笑或者热血沸腾。看这样的漫画需要年龄稍微大一点,大概才能品尝那份冷吧。

从前夏目在酒店后厨做甜点,不和顾客直接接触。待太久了仿佛与世隔绝,想出来和人聊聊。但他又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地方,这个小店的面积就刚刚合适。店面装修并没有特别粉饰,从外面看起来甚至像个修理铺,保留着旧屋的痕迹。门口有个招牌,写着店名“北方小咖啡馆”,底板肌理整齐,是一块搓衣板,那平行的凹凸纹路利用得恰到好处。店主把门口的水泥台阶往右延展几步,铺了简单的木板,你说它是个座位,它就是个座位。这样不矫揉做作的气质吸引了性格相投的人们。

隔壁是精酿啤酒馆,有时候,情伤的姑娘哭泣,混合着咖啡和酒,诉说到天明。夏目也就陪着,不能打烊。夜里的巷子热闹,客人从门里蔓延到门外,坐在台阶上,端着咖啡,吹着晚风,聊到夜半,倒像是个大杂院。

咖啡馆前台装框挂起来的几幅手绘漫画是一位姑娘伤心的源头。她花了很长时间,画了《火影忍者》和《海贼王》,约了喜欢的人喝咖啡,送给他,慌忙离开。过了几天她再来咖啡馆,发现两幅画靠在角落。那个男人没有接受她的礼物,离开的时候执意把画留在店里。

“火影、死神、海贼王”,民间俗称“三大漫”。那个姑娘哭到凌晨三点,夏目说:“你干脆再画一幅《死神》吧。凑齐三大漫,我们挂在店里。”

现在这三幅齐了,中间那幅画工似乎略差。我不认识人物,我问夏目,中间这幅是不是《死神》?

他笑:“是的,区别挺明显。你一看就会发现,它没有其他两幅那么精细。”

我大声说:“因为这一幅里面没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