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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和平(72)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唉!瓦夏!”涅斯维茨基高兴地回答,“你怎么啦?”

“骑兵连过不去。”瓦西卡·杰尼索夫凶狠地露出雪白的牙齿,用马刺刺着他那匹乌黑的贝杜英[17]骏马,大声喊叫着。那匹马撞到刺刀上,耳朵直哆嗦,嘶叫着,从马衔铁喷射着白沫,摇响铃铛,跺响桥板,看样子,只要骑者允许,它准备越过桥栏杆跳下去。

“这是怎么啦?像一群羊,活像一群羊!走开……让路!……站住!那辆大车,他妈的!我要砍了!”他一面喊,一面真的抽出马刀,挥舞起来。

士兵们带着恐惧的表情互相挤了挤,于是杰尼索夫向涅斯维茨基走过去。

“你今天怎么没有喝酒?”杰尼索夫走到跟前时,涅斯维茨基问他。

“连喝酒的工夫都没有!”瓦西卡·杰尼索夫回答说,“团队整天东拉西扯。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鬼晓得这是怎么回事!”

“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涅斯维茨基打量着他的新披肩和新鞍垫,说道。

杰尼索夫笑了笑,从图囊里掏出一块喷香的手绢,向涅斯维茨基的鼻子伸过去。

“那可不行,去打仗嘛!我刮了脸,刷了牙,洒了香水。”

身边带有哥萨克卫兵的涅斯维茨基那副威风凛凛的姿态,再加上挥舞着马刀、拼命叫喊的杰尼索夫那副坚决的神情,发生了效力,他们挤到那边桥头,把步兵挡住了。涅斯维茨基在桥头找到了那个应当接受命令的团长,完成了任务,就回去了。

腾清了道路,杰尼索夫就在桥头停住。他一面漫不经心地勒住顿着蹄子想找自己同类的公马,一面望着迎面走来的连队。桥板发出清脆的马蹄声,仿佛有几匹马在驰骋似的。连队分成四人一排,由军官们带领着,络绎不绝地从桥上走过,排头已经开始走出对面的桥头。

停住的步兵麇集在踩得稀烂的泥泞的桥头,怀着不同的兵种碰到一起常有的那种含有疏远和讥笑的特别敌视的心理,观看从他们身旁整整齐齐走过的服装整洁而且讲究的骠骑兵。

“小伙子穿得倒漂亮!就等着逛波德诺文斯克庙会!”

“他们有什么用!只能拿来摆摆样子!”另一个人说。

“步兵,不要扬土!”一个骠骑兵打趣说,他骑的那匹马一翻蹄子,溅了那个步兵一身泥浆。

“叫你背着背囊行两次军,准得把你那细带子磨破,”那个步兵一面用袖子擦脸上的泥,一面说,“那你就没人样了,只像只鸟落在马背上!”

“济金,要是把你放在马背上,你就神气了。”上等兵对一个被背囊压得弯着腰的瘦小的士兵嘲笑道。

“在胯裆里夹根小棍,那就是你的马了。”一个骠骑兵接过来说。

其余的士兵聚在桥头,成漏斗形匆匆过桥。大车终于过完了,拥挤的情形减轻了些,最后一营人也已经走到桥上。只有杰尼索夫骑兵连留一部分人在桥那边阻击敌人。从这边山上可以遥遥望见敌人,可是从下面桥上还看不见,因为从河水流过的谷地往前不到半俄里有一处高地遮住了地平线。前面是一片荒原,那儿偶尔有小股侦察兵在移动。突然,对面山坡路上出现了穿青色外套的军队和炮兵。这是法国人。哥萨克侦察兵飞马下山。杰尼索夫骑兵连的每个军官和士兵,虽然极力谈些不相干的话,眼睛向一旁张望,而心里却不断地寻思那边山上的情况,不断地注视地平线那边出现的黑点,他们认出那就是敌人。午后又放晴了,灿烂的阳光照耀着多瑙河和周围黑色的群山。四外静悄悄的,从那边山上偶尔传来敌人的号角声和呐喊声。在骑兵连和敌人之间,除了零星的侦察兵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双方的距离是三百来俄丈[18]的空地。敌人停止了射击,而这使人更清楚地感觉到那条把两军分开的严峻可怕、不可逾越、难以察觉的界线。

“只要向这条生与死的分界线迈出一步,就意味着不可知,意味着苦痛和死亡。那边是什么?谁在那边,在田野、树木、阳光照耀着的屋顶后面?谁也不知道,但是很想知道。越过这个界线是可怕的,但是很想越过它。你知道早晚总得越过它,弄清楚界线那边是什么,正像不可避免地要弄清楚死亡的后面是什么一样。而你本人是身强力壮的,快乐紧张的,你身边的人们也同样健康,紧张,活泼。”凡是看到敌人的人,即使不是这么想,也是这么感觉,而这种感觉给这时发生的一切增添一种特殊的光彩和使人高兴的强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