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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351)

作者:列夫·托尔斯泰

“我听说他要走,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也坐这趟火车吗?”

“我见过他。他在这儿,只有母亲一人来送他。他还是走为上计。”

“嗯,是的,那是不消说的。”

他们正谈着,一群人经过他们身边向一张餐桌跟前拥去。他们也向那里移动,听见一位手拿酒杯的绅士用洪亮的声音在对志愿兵作演讲。“为信仰,为人类,为我们的兄弟们效劳,”他嗓门越拔越高。“母亲莫斯科祝福你们去进行伟大的事业!万岁!”他含着眼泪高声结束演讲。

大家高呼:“万岁!”接着新来的一群人又向候车室拥去,差点儿撞倒公爵夫人。

“啊!是公爵夫人,怎么样!”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喜笑颜开地说,“说得动听而又满怀热情,是不是?简直妙极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您也来讲几句,这对您来说不费事儿,给他们鼓鼓劲儿;您说得精彩。”他面带温和、尊敬和谨慎的微笑,补了几句,一边轻轻推推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胳膊。

“不,我马上要走。”

“上哪儿?”

“去乡下弟弟那儿。”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回答。

“那您一定会见到我妻子的。我给她写过信,但您会先见到她;请您对她说,您见到我了,一切都好[1]。她会明白的。不过,还有件事烦请您告诉她一下,我被任命为理事会理事了……嗯,是的,她会明白的!您懂得,这是人生小小的苦恼。”他好像抱歉似的对公爵夫人说,“米亚赫卡娅公爵夫人,不是丽莎,是比比什,一千支步枪和十二名护士是她送去的。我对您说过吗?”

“是的,我听说了。”科兹内舍夫不乐意地回答。

“可惜的是,您要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明天我们要为两位出征的志愿兵——彼得堡的季梅尔-巴尔特尼央斯基和我们的韦谢洛夫斯基、格里沙举行宴会。他俩都要出发了。韦谢洛夫斯基不久前刚结婚。瞧,真是好样的!您说是不是,公爵夫人?”他对那位太太说。

公爵夫人没回答他,但是瞧了瞧科兹内舍夫。虽说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和公爵夫人仿佛想撇开他,但这丝毫没使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感到尴尬。他嬉皮笑脸地时而瞧瞧公爵夫人帽子上的翎毛,时而东张西望,好像在回想什么。看见一个拿着捐款箱的太太从旁边走过,他把她叫到跟前,投进一张五卢布的纸币。

“只要我还有点钱,面对捐款箱就不能视而不见,”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今天有什么电讯消息?黑山人真棒!”

“您说什么?”当公爵夫人告诉他,渥伦斯基也坐这趟车走的时候,他惊叫起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倏然愁容满面,但只过了一会儿,当他微微晃动着两条腿,抚摸着络腮胡子走进渥伦斯基待着的那个房间之后,他已把当时对着妹妹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的情景忘得一干二净,而把渥伦斯基只看做是一位英雄和老朋友。

“虽说他有种种缺点,但不能不为他主持点公道,”奥勃朗斯基刚从他们身边走开,公爵夫人就对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瞧,这就是真正的俄罗斯人的天性,斯拉夫人的天性!可是我担心,渥伦斯基见到他会心里不好受。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的命运使我感动。一路上您跟他谈谈吧。”公爵夫人说。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从来不喜欢他。但是他这一举动赢得了大家的好评。他不仅自己去,而且还自己出资带一个骑兵连去。”

“是的,我听说了。”

铃声响了。大家都向门口拥去。

“这就是他!”公爵夫人指着身穿长外套、头戴宽檐帽的渥伦斯基说,他挽着母亲的手臂走着。奥勃朗斯基走在他身旁,起劲地谈着什么。

渥伦斯基皱眉蹙额地瞧着前方,似乎没在听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些什么。

大概,由于奥勃朗斯基的指点,他朝公爵夫人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站着的那方向望去,默默无言地向他们掀了掀帽子。这时他那张表情痛苦且又苍老的脸看起来就如石化了一般。

走到站台上,渥伦斯基默默地让母亲先走,随后他也走进了单间车厢。

站台上响起《上帝,保佑沙皇》的乐曲声,紧接着是“乌拉”和“万岁”的呼喊声。有个身量很高、胸脯凹陷、年纪很轻的志愿兵,在头顶上挥动着毡帽和花束,并且特别引人注目地行了个礼。随后两名军官和一个蓄着大胡子、戴顶蹭上油污的制帽的、上了年纪的人也探出头来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