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了,又是一年。
那村子里的人说:
“德纳第一家子都是好人。他们并不宽裕,却还抚养人家丢在他们家里的一个穷孩子!”
大家都认为珂赛特已被她的母亲忘记了。
同时,那德纳第汉子不知从什么密报中探听到那孩子大致是私生的,母亲不便承认,于是他硬敲每月十五法郎,说那“畜生”长大了,“要东西吃”,并且以送还孩子来要挟。“她敢不听我的话!”他吼道,“我也不管她瞒人不瞒人,把孩子送还给她就是。非加我的钱不行。”那母亲照寄十五法郎。
年复一年,孩子长大了,她的苦难也增加了。
珂赛特在极小时,一向是代那两个孩子受罪的替身;当她的身体刚长大一点,就是说连五岁还没有到的时候,她又成了这家人的仆人。
五岁,也许有人说,那不见得确有其事吧。唉!确有其事。人类社会的痛苦的起始是不限年齿的。最近我们不是见过杜美拉的案子,一个孤儿,当了土匪,据官厅的文件说,他从五岁起,便独自一人在世上“做工糊口,从事盗窃”吗?
他们叫珂赛特办杂事,打扫房间、院子、街道,洗杯盘碗盏,甚至搬运重东西。她的母亲一向住在滨海蒙特勒伊,德纳第夫妇见到她近来寄钱没有从前那样准时了,便更加觉得有理由那样对待孩子。有几个月没有寄钱来了。
假使那母亲在那第三年的年末来到孟费郿,她一定会不认识她的孩子了。珂赛特,当她到这一家的时候,是那样美丽,那样红润,现在是又黄又瘦。她的举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缩手缩脚。德纳第夫妇老说她“鬼头鬼脑”!
待遇的不平使她性躁,生活的艰苦使她变丑。她只还保有那双秀丽的眼睛,使人见了格外难受,因为她的眼睛是那么大,看去就仿佛那里的愁苦也格外多。
冬天,看见这个还不到六岁的可怜的孩子衣衫褴褛,在寒气中战栗,天还没亮,便拿着一把大扫帚,用她的小红手紧紧握着它打扫街道,一滴泪珠挂在她那双大眼睛的边上,好不叫人痛心。
在那里,大家叫她百灵鸟。那小妞儿原不比小鸟大多少,并且老是哆哆嗦嗦,凡事都使她惊慌,战栗,每天早晨在那一家和那一村里老是第一个醒来,不到天亮,便已到了街上或田里,一般爱用比喻的人便替她取了这个名字。
不过这只百灵鸟从来不歌唱。
第五卷下坡路
一烧料细工厂[1]发展的历史
被孟费郿一带居民认为已把孩子抛弃的那位母亲,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她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呢?
把她的小珂赛特交给德纳第夫妇以后,她继续赶路,到了滨海蒙特勒伊。
我们记得,那是一八一八年。
芳汀离开她的故乡已有十年光景。滨海蒙特勒伊的情形早已变了。正当芳汀从一次苦难陷入另一次苦难时,她的故乡却兴盛起来了。
两年以来,一种轻工业在那里发展起来了,那是小地方的大事情。
这些细节关系很大,我们认为值得把它叙述出来。我们几乎要说,把它当作重点叙述出来。
从一个不可考的时代起,滨海蒙特勒伊就有一种仿造英国黑玉和德国烧料的特别工业。那种工业素来不发达,因为原料贵,影响到工资。正当芳汀回到滨海蒙特勒伊时,那种“烧料细工品”的生产已经进行了一种空前的改革。一八一五年年底有一个人,一个大家不认识的人,来住在这城里,他想到在制造中用漆胶代替松胶,特别在手镯方面,他在做底圈时,采用只把两头靠拢的方法代替那种两头连接焊死的方法。这一点极小的改革就起了很大的作用。
那一点极小的改革确实大大降低了原料的成本,因此,首先工资可以增高,一乡都得到了实惠;第二,制造有了改进,消费者得了好处;第三,售价可以降低,利润加了三倍,厂主也得到利润。
因此,从一个办法得出三种结果。
不到三年工夫,发明这方法的人成了大富翁,那当然很好,更大的好处是他四周的人也发了财。他不是本省的人。关于他的籍贯,大众全不知道,他的往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据说他来到这城里时只有很少的钱,至多不过几百法郎。
他利用这一点微薄的资本来实现他精心研究出来的那种巧妙方法,他自己获得了实惠,全乡也获得了实惠。
他初到滨海蒙特勒伊时,他的服装、举动和谈吐都像一个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