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吕斯一阵震颤。
“在我家里?不会。”他说。
陌生人镇定地、用衣袖肘刷刷帽子,继续说:
“杀人犯和盗贼。男爵先生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并不是往事,不是过期的,失效的,不是法律的具体规定和神前忏悔可以取消的,我讲的是最近的事,眼前的事,此刻尚未被法律发现的事。我说下去。这个人骗取了您的信任,几乎钻进了您的家庭,他用了一个假名。我告诉您他的真名,我不要分文来向您说。”
“我听着。”
“他叫冉阿让。”
“我知道。”
“我告诉您他是谁,但仍不要报酬。”
“说吧!”
“他是一个老苦役犯。”
“我知道。”
“您知道是因为我荣幸地向您说了。”
“不是。我早已知道了。”
马吕斯冷冷的语气,两次“我知道”的回答,说话简短,表示不愿交谈,引起了陌生人的一点暗火。他那发怒的目光偷偷瞥了马吕斯一眼,但又立刻熄灭了。这目光虽然如此迅速,但人们只要见过一次,以后就会认出来的,而且也没逃过马吕斯的眼睛。某种火焰只能出自某些灵魂,它会烧着眼睛,这个思想的通风洞;眼镜不能遮蔽任何东西,就像在地狱前面放上一块玻璃一样。
陌生人微笑着又说:
“我不敢反驳男爵先生。总而言之,您知道我是了解实情的。现在我要告诉您的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与男爵夫人的财产有关。这是一个特殊的秘密,它可以出售,我先献给您,价钱便宜,两万法郎。”
“这秘密和其他的一样,我也知道。”
那人感到需要杀点价:
“男爵先生,给一万法郎吧,我就说。”
“我再重复一遍,您没有什么可告诉我的。我已知道您要说些什么了。”
这人的眼中又闪出一道光,他大声叫喊起来:
“今天我总得要吃饭呀。我对您说,这是一个特殊的秘密。男爵先生,我要说了,我就说。给我二十法郎好了。”
马吕斯的眼睛盯住他:
“我知道您的特殊秘密,就像我知道冉阿让的名字,也像我知道您的名字一样。”
“我的名字?”
“是的。”
“这不难,男爵先生,我荣幸地写给您了,并向您说了:德纳。”
“第。”
“什么?”
“德纳第。”
“这是谁?”
在危急之中,箭猪会竖起刺来,金龟子会装死,老看守人员会摆出架势,这人就大笑起来。
于是他用手指掸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马吕斯继续说:
“您也是工人容德雷特,演员法邦杜,诗人尚弗洛,西班牙贵人堂·阿尔瓦内茨,又是妇人巴利查儿。”
“什么妇人?”
“您在孟费郿开过小酒店。”
“小酒店!从没有过的事。”
“我对您说,您是德纳第。”
“我否认。”
“还有,您是一个坏蛋,拿着。”
这时马吕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摔在他脸上。
“谢谢!对不起!五百法郎!男爵先生!”
这人惊惶失措,鞠躬,抓住钞票,仔细瞧。
“五百法郎!”他惊讶地又说一遍。他含含糊糊地轻声说道:“值钱的钞票!”
于是突然又说:
“好吧,”他大声说,“让我们舒服一下吧。”
说后他用猴子般灵敏的速度,把头发朝后一甩,抓下眼镜,从鼻孔里取出那两根鸡毛管并把它们藏起来,这是刚才已提到的东西,并且在这本书的另一页上也已经见到过。他像脱帽那样改变了他的脸谱。
他的眼睛发亮了;一个凹凸不平、有的地方有着疙瘩的、皱得出奇的丑的额头露出来了,鼻子又恢复鹰钩形;这个诡谲凶狠的掠夺者的外形现在又出现了。
“男爵先生完全正确,”他用清晰的失去鼻音的声音说,“我是德纳第。”
他把驼背伸直了。
德纳第,确实是他,他非常吃惊,如果他能慌乱的话,他也会慌乱的。他是打算来使人大吃一惊的,结果是他自己吃了一惊。这种屈辱的代价是五百法郎,总之,他还是收下;但不免仍感到惊愕。
尽管他化了装,第一次来见这位彭眉胥男爵,这位彭眉胥男爵就认出了他,并且还彻底了解他。这男爵非但知道德纳第的事,同时似乎也知道冉阿让的事。这个基本上还没长胡子的青年是个什么人?他如此冷酷然而又如此慷慨,他知道别人的名字,知道别人所有的名字,慷慨解囊,但叱责骗子又像法官,赏他们钱时又像个受骗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