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卢塔克妈妈往下谈,老人答话却极勉强。
“房主人不高兴了。”
“为什么?”
“我们的房租欠了三个季度了。”
“再过三个月,便欠四个季度了。”
“他说他要撵您走。”
“我走就是。”
“卖柴的大妈要我们付钱。她不肯再供应树枝了。今年冬天您用什么取暖呢?我们不会有柴烧了。”
“有太阳嘛。”
“卖肉的不肯赊账。他不再给肉了。”
“正好。我消化不了肉。太腻。”
“吃什么呢?”
“吃面包。”
“卖面包的要求清账,他也说了:‘没有钱,就没有面包。’”
“好吧。”
“您吃什么呢?”
“我们有这苹果树上的苹果。”
“可是,先生,我们这样没有钱总过不下去吧。”
“我没有钱。”
老妇人走了,老人独自待着。他开始思考。伽弗洛什也在思考。天几乎全黑了。
伽弗洛什思考的第一个结果,便是蹲在篱笆底下不动,不想翻过去了。靠近地面的树枝比较稀疏。
“嗨!”伽弗洛什心里想,“一间壁厢!”他便蹲在那里。他的背几乎靠着马白夫公公的石凳。他能听到那八旬老人的呼吸。
于是,代替晚餐,他只好睡大觉。
猫儿睡觉,闭一只眼。伽弗洛什一面打盹,一面张望。
天上苍白的微光把大地映成白色,那条巷子成了两行深黑的矮树中间的一条灰白道儿。
忽然,在这白茫茫的道上,出现两个人影。一个走在前,一个跟在后,相隔只几步。
“来了两个生灵。”伽弗洛什低声说。
第一个影子仿佛是个老头儿,低着头,在想什么,穿得极简单,由于年事已高,步伐缓慢,正趁着星光夜游似的。
第二个是挺身健步的瘦长个子。他正合着前面那个人的步伐慢慢前进,从他故意放慢脚步的体态中,可以看出他的轻捷矫健。这个人影带有某种凶险恼人的味道,整个形态使人想起当时的那种时髦少年,帽子的式样是好的,一身黑骑马服,裁剪入时,料子应当也是上等的,紧裹着腰身。头向上仰起,有一种刚健秀美的风度,映着微明的惨白光线,帽子下面露出一张美少年的侧影。侧影的嘴里含着一朵玫瑰,这是伽弗洛什熟悉的,他就是巴纳斯山。
关于另外那个人,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老头儿。
伽弗洛什立即进入观察。
这两个行人,显然其中一个对另一个有所企图。伽弗洛什所在的地方正便于观察。所谓壁厢恰好是个掩蔽体。
巴纳斯山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出来打猎,那是极可怕的。伽弗洛什觉得他那野孩子的好心肠在为那老人叫苦。
怎么办?出去干涉吗?以弱小救老弱!那只能为巴纳斯山提供笑料,伽弗洛什明知道,对那个十八岁的凶残匪徒来说,先一老,后一小,他两口便能吞掉。
伽弗洛什正在踌躇,那边凶猛的突袭已经开始。老虎对野驴的袭击,蜘蛛对苍蝇的袭击。巴纳斯山突然一下丢了那朵玫瑰,扑向老人,抓住他的衣领,掐住他的咽喉,揪着不放,伽弗洛什好不容易没有喊出来。过了一会,那两人中的一个已被另一个压倒在下面,力竭声嘶,还在挣扎,一个铁膝头抵在胸口上。但是情况并不完全像伽弗洛什预料的那样。在底下的,是巴纳斯山,在上面的,是那老头。
这一切是在离伽弗洛什两步远的地方发生的。
老人受到冲击,便立刻狠狠还击,转眼之间,进攻者和被攻者便互换了地位。
“好一个猛老将!”伽弗洛什心里想。
他不禁拍起手来。不过这是一种没有效果的鼓掌。掌声达不到那两个搏斗的人那里,他们正在全力搏斗,气喘如牛,耳朵已完全不管事。
忽然一下,声息全无。巴纳斯山已停止斗争。伽弗洛什对自己说:“敢情他死了!”
老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喊一声。他站了起来,伽弗洛什听见他对巴纳斯山说:
“起来。”
巴纳斯山起来,那老人仍抓住他不放。巴纳斯山又羞又恼,模样像一头被绵羊咬住了的狼。
伽弗洛什睁着眼望,竖起耳听,竭力用耳朵来帮助眼睛。他可真乐开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那从良心出发的焦虑得到了补偿。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的话从黑暗中传来,具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剧味道。老人问,巴纳斯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