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天色几乎完全黑了,在寥廓的天边,只有一点是被太阳照着的,那便是月亮。
月亮的红光从妇女救济院的矮圆顶后面升起来。
马吕斯迈开大步赶回了五〇—五二号。他到家时,大门还开着。他踮起脚尖上了楼,再沿着过道的墙溜到自己的房门口。那过道两旁,我们记得,是些破房间,当时全空着待人来租。毕尔贡妈妈经常是让那些房门敞开着的。在走过那些空屋子门口时,马吕斯仿佛看见在其中的一间里有四个人头待着不动,被残余的日光透过天窗照着,隐隐约约有点发白。马吕斯怕引起注意,不便细看。他终于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没有让别人看见。这也正是时候,不大一会儿,他便听见毕尔贡妈妈走了,大门也关上了。
十六用一首流行于一八三二年的英国曲调改编的歌
马吕斯坐在自己的床上。当时大致是五点半钟。离动手的时间只有半个钟头了。他听见自己动脉管跳动的声音,正如人在黑暗中听到表响。他想到这时有两种力量正同时在暗中活跃。罪恶正从一方面前进,法律也正从另一方面到来。他不害怕,但想到即将发生的种种,也不能没有战栗之感。就像那些突然遭到一场惊人风险袭击的人们,这一整天的经过,对他也像是一场噩梦,为了向自己证实完全没有受到梦魇的控制,他随时需要伸手到背心口袋里去接受那两支钢手枪给他的冷的感觉。
雪已经不下了,月亮穿透浓雾,逐渐明朗,它的清光和积雪的白色反光交相辉映,给那屋子一种平明时分的景色。
容德雷特的穷窟里却有着光。马吕斯望见阵阵红光从墙上的窟窿里像鲜血似的射出来。
从实际观察,那样的光是不大可能由一支蜡烛发出的。况且,在容德雷特家里,没有一个人活动,没有一个人说话,声息全无,那里的寂静是冰冷和深沉的,要是没有这一点火光,马吕斯会以为他是在坟墓的隔壁。
他轻轻地脱下靴子,把它们推到床底下。
几分钟过后,马吕斯听到下面的门砰在斗里转动的声音,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上了楼梯,穿过过道,隔壁门上的铁闩一声响,门就开了,容德雷特回来了。
立即有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原来全家的人都在那破窝里,不过家长不在时谁也不吭气,正如老狼不在时的小狼群。
“是我。”他说。
“你好,好爸爸!”两个姑娘尖声叫起来。
“怎么说?”那母亲问。
“一切溜溜顺,”容德雷特回答,“只是我的脚冷得像冻狗肉一样。好。对的,你换了衣服。你得取得人家的信任,这是完全必要的。”
“我全准备好了,要走就走。”
“你没有忘记我教你的话吧?你全能做到?”
“你放心。”
“可是……”容德雷特说。他没有说完那句话。
马吕斯听见他把一件重东西放在桌上,也许是他买的那把钝口凿。
“啊,你们吃了东西没有?”
“吃了,”那母亲说,“我吃了三个大土豆,加了点盐。我利用这炉火烘熟的。”
“好,”容德雷特说。“明天我领你们一道去吃一顿。有全鸭,还有配菜。你们可以吃得像查理十世那样好。一切顺利!”
继又放低声音加上一句:
“老鼠笼已经打开了。猫儿也全到了。”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把这放在火里。”
马吕斯听到一阵火钳或其他铁器和煤块相撞的声音。容德雷特又说:
“你在门斗里涂上了油吧?不能让它出声音。”
“涂过了。”那母亲回答。
“什么时候了?”
“快六点了。圣美达刚敲过半点。”
“见鬼!”容德雷特说。“小的应当去望风了。来,你们两个,听我说。”
接着是一阵喁喁私语的声音。
容德雷特又提高嗓子说:
“毕尔贡妈走了吗?”
“走了。”那母亲说。
“你担保隔壁屋子里没有人吗?”
“他一整天没回来,你也知道现在是他吃晚饭的时候。”
“你拿得稳?”
“拿得稳。”
“没关系!”容德雷特又说,“到他屋子里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家,总没有坏处。大姑娘,带支蜡烛去瞧瞧。”
马吕斯连忙两手两膝一齐着地,悄悄地爬到床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