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德雷特在撒谎。四个季度也只是四十法郎,他也不可能欠上四个季度,马吕斯在六个月以前便替他付了两个季度。
白先生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五个法郎,放在桌上。
容德雷特觑个空,对着他大女儿的耳朵抱怨:
“坏蛋!他要我拿他这五个法郎去干什么?还不够赔偿我的椅子和玻璃!我得有钱花呀!”
这时白先生已把他套在那身蓝色骑马服上的一件栗壳色大衣从身上脱了下来,放在椅背上。
“法邦杜先生,”他说,“我身边只有这五个法郎,但是我把我的女儿送回家以后,今晚再来一趟,您不是今晚要付款吗?”
容德雷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他兴冲冲地回答说:
“是呀,我的尊贵的先生。八点钟,我得到达我房东家。”
“我六点钟来此地,把那六十法郎带来给您。”
“我的恩人!”疯了似的容德雷特喊着说。
他又极低声地说:
“注意看他,我的妻!”
白先生挽着那年轻貌美的姑娘的胳臂,转向房门,一面说:
“今晚再见,我的朋友们。”
“六点吗?”容德雷特问。
“六点整。”
这时,留在那椅背上的外套引起了容德雷特大姑娘的注意。
“先生,”她说,“别忘了您的大衣。”
容德雷特对他女儿狠巴巴地瞪了一眼,同时怪怕人地耸了一下肩头。
白先生转过来笑眯眯地回答:
“我不是把它忘了,是留下的。”
“哦,我的保护人,”容德雷特说,“我的崇高的恩主,我真的泪下如雨了!请不要嫌弃,允许我来领路,一直送您上车吧。”
“假使您一定要出去,”白先生接着说,“您就穿上这件外套吧。天气确是很冷呢。”
容德雷特不用别人请两次,他连忙套上那件栗壳色大衣。
他们三个人一同出去了,容德雷特走在两个客人的前面。
***
[1]色里曼纳(Célimène),莫里哀戏剧《厌世者》里的人物,常用以泛指一般演重头戏的女演员。
[2]艾耳密尔(Elmire),莫里哀戏剧《伪君子》里的人物,常用以泛指一般诚实而不拘小节的妇女。
[3]维利萨里(Bélisɑire,约494—565),东罗马帝国的名将,为皇帝所忌,被黜,相传两眼被挖,行乞以终。
十公营马车定价:每小时两个法郎
这一切经过的全部细节都没有漏过马吕斯的眼睛,可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眼睛完全盯在那年轻姑娘的身上,他的心,从她第一步踏进这破屋子时起,便已经,可以这么说,把他整个抓住并裹住了。她留在那里的那一整段时间里,他过的是那种使感官知觉完全处于停顿状态并使整个灵魂专注在一点上的仰慕生活。他一心景仰着,不是那姑娘,而是那一团有缎斗篷和丝绒帽的光辉。天狼星进了这屋子,也不会那么使他感到耀眼。
当姑娘解开包裹展示了衣服和毛毯后,她和蔼地问母亲的病情,不胜怜惜地问小妹的伤势,他都随时窥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并窃听她说话的声音。他已经认识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她的容貌、她的身材、她走路的姿态,他还不认识她说话的声音。一次在卢森堡公园里,他仿佛捉到了她所说的几个字的音,但是他并没有完全听真切。他宁肯减少十年寿命也要听听她的声音,要在自己的灵魂里留下一点点这样的音乐。但是一切都消失在容德雷特一连串讨人厌的胡扯淡和他那像喇叭样的怪叫声中了。这在马吕斯狂喜的心中引起了真正的愤怒。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他不能想象的是,出现在这种丑恶的魔窟里这群邋遢的瘪三当中的竟真会是那个天女似的人儿。他好像在癞蛤蟆群里见到一只蜂鸟。
她走出去时,他惟一的想法是紧紧跟着她,不找到她的住处决不离开她,至少是在这样的一种巧遇之后不能又把她丢了。他从抽斗柜上跳下来,拿起他的帽子。当他的手触着门闩正要出去,这时另一考虑使他停了下来。那条过道很长,楼梯又陡,容德雷特的话又多,白先生一定还没有上车,万一他在过道里,或是楼梯上,或是大门口,回转头来看见他马吕斯在这房子里,他肯定会诧异的,并且会再想办法来避开他,这样就把事又搞糟了。怎么办?等一等吗?但在等的时候车子可能走了。马吕斯一时失了主意。最后,他决计冒一下险,从他屋子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