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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全3册(30)

作者:雨果

他那样走了一段时间,老低着头。直到他感到自己已和那些人家离得远了,他才抬起眼睛,四面张望。他已到了田野中,在他前面,有一片矮丘,丘上覆着齐地割了的麦茬,那矮丘在收获之后就像推光了的头一样。

天边已全黑了,那不仅是夜间的黑暗,仿佛还有极低的云层,压在那一片矮丘上面,继又渐渐浮起,满布天空。但是,由于月亮正待上来,穹苍中也还留着一点暮色的余辉,浮云朵朵,在天空构成了一种乳白的圆顶,一线微光从那顶上反照下来。

因此地面反比天空显得稍亮一些,那是一种特别阴森的景色,那片矮丘的轮廓,荒凉枯瘦,被黑暗的天边衬托得模糊难辨,色如死灰。所有这一切都是丑恶、卑陋、黯淡、无意义的。在那片田野中和矮丘上,空无所有,只见一棵不成形的树,在和这个流浪人相距几步的地方,蜷曲着它的枝干,摇曳不定。

显然,这个人在智慧方面和精神方面都谈不上有那些细腻的习气,因而对事物的神秘现象也就无动于衷;可是当时,在那样的天空中,那样的矮丘上,那样的原野里,那样的树杪头,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凉意味,因此他在凝神伫立一阵以后,也就猛然折回头走了。有些人的本能常使他们感到自然界是含有恶意的。

他顺着原路回去。迪涅的城门都已关上了。迪涅城在宗教战争[6]中受过围攻,直到一八一五年,它周围还有那种加建了方形碉楼的旧城墙,日后才被拆毁。他便经过那样一个缺口回到城里。

当时应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因为他不认识街道,他只得信步走去。他这样走到了省长公署,过后又到了教士培养所。在经过天主堂广场时,他狠狠地对着天主堂扬起了拳头。

在那广场角上有个印刷局。从前拿破仑在厄尔巴岛上亲自口授,继又带回大陆的诏书及《羽林军告军人书》便是在这个印刷局里第一次排印的。

他已经困惫不堪,也不再希望什么,便走到那印刷局门前的石凳上躺下来。

恰巧有个老妇人从那天主堂里出来,她看见这个人躺在黑暗里,便说:

“您在这儿干什么,朋友?”

他气冲冲地、粗暴地回答说:

“您瞧见的,老太婆,我在睡觉。”

那老太婆,确也当得起这个称呼,她是R侯爵夫人。

“睡在这石凳上吗?”她又问。

“我已经睡了十九年的木板褥子,”那人说,“今天要来睡睡石板褥子了。”

“您当过兵吗?”

“是呀,老太婆。当过兵。”

“您为什么不到客栈里去?”

“因为我没有钱。”

“唉!”R夫人说,“我荷包里也只有四个苏。”

“给我就是。”

那人拿了那四个苏。R夫人继续说:

“这一点钱,不够您住客栈。不过您去试过没有?您总不能就这样过夜呀。您一定又饿又冷。也许会有人做好事,让您住一宵。”

“所有的门我都敲过了。”

“怎样呢?”

“没有一个地方不把我撵走。”

“老太婆”推着那人的胳膊,把广场对面主教院旁边的一所矮房子指给他看。

“所有的门,”她又说,“您都敲过了?”

“敲过了。”

“敲过那扇没有呢?”

“没有。”

“去敲那扇去。”

***

[1]茹安港(Juan),在戛纳附近,拿破仑在此登陆时曾发出宣言。

[2]替拿破仑当向导。

[3]拿破仑,金币名,值二十法郎。

[4]法里,一法里等于现在的四公里。

[5]佐马洛德(tso-maraude),法国境内阿尔卑斯山区的方言,即野猫。——作者原注。

[6]宗教战争,指十六世纪中叶法国新旧两派宗教进行的战争。

二对智慧提出的谨慎

那天晚上,迪涅的主教先生从城里散步回来,便关上房门,在自己屋子里一径待到相当晚的时候。当时他正对“义务”问题进行一种巨大的著述工作,可惜没有完成。他起初要把从前那些神甫和博士们就这一严重问题发表过的言论细心清理出来。他的著作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大众的义务,第二部分是各个阶层中个人的义务。大众的义务是重要义务。共分四种。根据圣马太的指示,分作对天主的义务(《马太福音》第六章),对自己的义务(《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九、三十节),对他人的义务(《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二节),对众生的义务(《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二十、二十五节),关于其他各种义务,主教又在旁的地方搜集了一些关于其他各种义务的指示和规定,人主和臣民的义务,在《罗马人书》里;官吏、妻子、母亲、青年男子的义务,是圣保罗明定了的;丈夫、父亲、孩童、仆婢的义务,在《以弗所书》里;信徒的义务,在《希伯来书》里;闺女的义务,在《哥林多书》里。他正苦心孤诣地着手把所有这些条规编成一个协调的整体,供世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