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往前走,他的脚步也越慢。他走到离板凳还有相当距离,离小路尽头还很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转身走回来了。他心里一点也没想过不要再往前走。很难说那姑娘是否从远处望见了他,是否看清了他穿上新衣的漂亮风度。可是他仍旧把腰板挺得笔直,以备万一有人从他后面望来,他仍是好样儿的。
他走到了这一端的尽头,再往回走,这一次,离板凳比较近了。他居然到达相隔还有三棵树的地方,这里,不知为什么,他感到确实无法再前进,心里迟疑起来了。他认为已看到那姑娘把脸转向了他。于是他作一番心雄气壮的努力,解除了顾虑,继续往前走。几秒钟后,他从那板凳前面走过,身躯笔直,意志坚强,连耳朵也涨红了,不敢向右看一眼,也不敢向左看一眼,一只手插在衣襟里,像个政府要人。当他走过……那炮台的时候,他感到心跳得真难受。她呢,和昨天一样,花缎裙袍,绉纱帽。他听到一种形容不出的谈话声音,那一定是“她的声音”了。她正在安详地谈着话。她长得美极了。这是他感到的,他并不曾打算要看她。他心里想道:“她一定不能不敬重我,假使她知道弗朗沙·德·纳夫夏多先生出版的《吉尔·布拉斯》前面那篇关于马可·奥白尔贡·德·拉龙达的论文是冒用的,而真正的作者却是我!”
他走过了板凳,直到相距不远的尽头,接着又回头,再次经过那美丽姑娘的面前。这次,他的脸白得像张纸。他的感受也完全不是味儿。他离开了那条板凳和那姑娘,背对着她,却感到她正在打量自己,这一想象几乎使他摔倒。
他不想再到那板凳近旁去试了,走到小路中段便停下来,并且,破天荒第一次,在那里坐下了,斜着眼睛朝一边频频偷看,在极端模糊的精神状态中深深地在想,他既然羡慕别人的白帽子和黑裙袍,别人也就很难对他那条发亮的长裤和那件新上衣完全无动于衷。
坐了一刻钟,他站起来,仿佛又要向那条被宝光笼罩着的板凳走去。可是他立着不动。十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他心里想到那位天天陪着女儿坐在那里的先生也许已经注意他,并会觉得他这样殷勤有些古怪。
也是第一次,他感到用“白先生”这个绰号,即使是在心里去称呼这个不相识的人,多少也有些不恭敬。
他这样低着头,呆想了几分钟,同时用手里的一根棍子在沙上画了许多画。
随后,他突然转身过来,背对着那条板凳以及白先生和他的女儿,一径回家去了。
那天他忘了吃晚饭。晚上八点钟,他才想起来,但是时间已经太迟,不用再去圣雅克街了,他说:“嘿!”吃了一块面包。
他刷净衣服裤子,仔仔细细叠好,然后上床睡了。
五连续落在布贡妈头上的雷火
第二天,布贡妈——古费拉克给戈尔博老屋的看门兼二房东兼管家老妇人的称呼,她的真名是毕尔贡妈妈,这我们已经见过,而古费拉克这个冒失鬼对什么也不尊敬,——布贡妈大吃一惊,注意到马吕斯又穿上全身新衣出门去了。
他回到卢森堡公园,但是他不越过小路中段的他那条板凳。和前一天一样,他在那里坐了下来,从远处瞭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顶白帽子,那件黑裙袍,尤其是那一片蓝光。他没有离开过那地方,直到公园门要关了他才回家。他没有看见白先生和他的女儿走出去。他得出结论,他们是从临西街的那道铁栏门出去的。过了好些日子,几个星期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天的经过时,他怎么也想不起那天晚上他是在什么地方吃饭的。
翌日,就是说,第三天,布贡妈又像碰上了晴天霹雳,马吕斯又穿上新衣出去了。
“一连三天!”她喊着说。
她决计要跟踪他,但是马吕斯走得飞快,一步跨好远。那好像是河马追麂子,不到两分钟,她便找不着他的影子了,她回到家里还喘不过气来,几乎被自己的气喘病噎死,她恨到极点,骂道:“太没道理,每天都穿上漂亮衣服,还害别人跑个半死!”
马吕斯又进了卢森堡公园。
那姑娘和白先生已在那里。马吕斯捧着一本书,装作读书的样子,竭力要往前走近一些,但是,还隔得老远他便不前进了,反而转身回来,坐在他的板凳上。他在那里坐了四个钟头,望着那些自由活泼的小麻雀在小路上跳跃,心里以为它们是在讥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