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她说些什么呢?这个待死的汉子,对这已死的妇人有什么可说的呢?这究竟是些什么话?世上没有人听到过他这些话。死者是否听到了呢?有些动人的幻想也许真是最神圣的现实。毫无疑问的是,当时惟一的证人散普丽斯嬷嬷时常谈到当日冉阿让在芳汀耳边说话时,她看得清清楚楚,死者的灰色嘴唇,曾微微一笑,她那双惊魂未定的眸子,也略有喜色。
冉阿让两手捧着芳汀的头,好像慈母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把它端正安放在枕头上,又把她衬衣的带子结好,把她的头发塞进帽子。做完了这些事,他又闭上了他的眼睛。
芳汀的面庞在这时仿佛亮得出奇。
死,便是跨进伟大光明境界的第一步。
芳汀的手还垂在床沿外。冉阿让跪在这只手的前面,轻轻地拿起来,吻了一下。
他立起来,转身向着沙威:
“现在,”他说,“我跟您走。”
五适合的坟
沙威把冉阿让送进了市监狱。
马德兰先生被捕的消息在滨海蒙特勒伊引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应当说,引起了一种非常的震动。不幸我们无法掩饰这样一种情况:仅仅为了“他当过苦役犯”这句话,大家便几乎把他完全丢弃了。他从前做的一切好事,不到两个钟头,也全被遗忘了,他已只是个“苦役犯”。应当指出,当时大家还不知道在阿拉斯发生的详细的经过。一整天,城里四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谈话:“您不知道吗?他原是个被释放的苦役犯!”“谁呀?”“市长。”“啐!马德兰先生吗?”“是呀。”“真的吗?”“他原来不叫马德兰,他的真名字真难听,白让,博让,布让。”“呀,我的天!”“他已经被捕了。”“被捕了!他暂时还在市监狱里,不久就会被押到别处去。”“押到别处去!”“他们要把他押到别处去!他们想把他押到什么地方去呢?”“因为他从前在一条大路上犯过一桩劫案,还得上高等法院呢。”“原来如此!我早已疑心了。这人平日太好,太完善,太信上帝了。他辞谢过十字勋章。他在路上碰见小流氓总给他们些钱。我老在想,他底里一定有些不能见人的历史。”
尤其是在那些“客厅”里,这类话谈得特别多。
有一个订阅《白旗报》的老太太还有这样一种几乎深不可测的体会。
“我并不以为可惜。这对布宛纳巴的党徒是一种教训!”
这个一度称为马德兰先生的幽灵便这样在滨海蒙特勒伊消逝了。全城中,只有三四个人还追念他。服侍过他的那个老看门婆便是其中之一。
当天日落时,这个忠实的老婆子还坐在她的门房里,无限凄惶。工厂停了一天工,正门闩起来了,街上行人稀少。那幢房子里只有两个修女,佩尔佩迪嬷嬷和散普丽斯嬷嬷还在守着芳汀的遗体。
快到马德兰先生平日回家的时候,这忠实的看门婆子机械地立了起来,从抽屉里取出马德兰先生的房门钥匙,又端起他每晚用来照着上楼的烛台,随后她把钥匙挂在他惯于寻取的那钉子上,烛台放在旁边,仿佛她在等候他似的,她又回转去,坐在她那椅子上面呆想。这可怜的好老婆子并不知道她自己做了这些事。
两个多钟头过后,她如梦初醒地喊道:
“真的!我的慈悲上帝耶稣!我还把钥匙挂在钉子上呢!”
正在这时,门房的玻璃窗自动开了,一只手从窗口伸进来,拿着钥匙和烛台,凑到另一支燃着的细烛上接了火。
守门妇人抬起眼睛,张开口,几乎要喊出来了。
她认识这只手,这条胳膊,这件礼服的袖子。
是马德兰先生。
过了几秒钟,她才说得出话来。“我真吓呆了。”她过后向人谈这件事的时候,老这么说。
“我的上帝,市长先生,”她终于喊出来了,“我还以为您……”
她停了口,因为这句话的后半段会抹煞前半段的敬意。冉阿让对她始终是市长先生。
他替她把话说完:
“……进监牢了,”他说,“我到监里去过了,我折断了窗口的铁条,从屋顶上跳下来,又到了这里。我现在到我屋子里去。您去把散普丽斯嬷嬷找来。她一定是在那可怜的妇人旁边。”
老婆子连忙去找。
他一句话也没有嘱咐她,他十分明白,她保护他会比他自己保护自己更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