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执达吏立在进入刑庭的门旁。他问那执达吏:
“先生,快开门了吗?”
“不会开门。”执达吏说。
“怎么!继续开审时不开门吗?现在不是休息吗?”
“现在已继续开审了一些时候了,”执达吏回答,“但是门不会开。”
“为什么?”
“因为已经坐满了。”
“怎么!一个位子也没有了吗?”
“一个也没有了。门已经关上。不再让人进去了。”
执达吏停了一会又说:
“在庭长先生的背后还有两三个位子,但是庭长先生只允许公家的官员进去坐。”
执达吏说了这句话,便转过背去了。
他低着头退回去,穿过前厅,慢慢走下楼梯,好像步步迟疑。也许他在独自思量吧。前一天夜里在他心里发动的那场激烈斗争还没有结束,还随时要起一些新变化。他走到楼梯转角,依着栏杆,叉起两臂。忽然,他解开衣襟,取出皮夹,抽出一支铅笔,撕了一张纸,在回光灯的微光下急忙写了这样一行字:“滨海蒙特勒伊市长马德兰先生”。他又迈着大步跨上楼梯,挤过人堆,直向那执达吏走去,把那张纸交给他,慎重地向他说:“请把这送给庭长先生。”
执达吏接了那张纸,瞟了一眼,便遵命照办了。
八优待入席
滨海蒙特勒伊市长素有声望,那是他自己不曾想到的。七年来,他的名声早已传遍了下布洛涅,后来更超越了这小小地区,传到邻近的两三个省去。他除了在城内起了振兴烧料细工工业的重大作用外,在滨海蒙特勒伊县的一百八十一个镇中,没有一镇不曾受过他的照顾。在必要时,他还能帮助和发展其他县的工业。他以他的信用贷款和基金在情况需要时随时支援过布洛涅的珍珠罗厂、弗雷旺的铁机麻纱厂和匍白的水力织布厂。无论什么地方,提到马德兰先生这个名字,大家总是肃然起敬的。阿拉斯和杜埃都羡慕滨海蒙特勒伊有这样一位市长,说这是个幸运的小城。
这次在阿拉斯任刑庭主席的是杜埃的御前参赞,他和旁人一样,也知道这个无处不尊、无人不敬的名字。执达吏轻轻开了从会议室通到公堂的门,在庭长的围椅后面伛着腰,递上我们刚才念过的那张纸说“这位先生要求旁听”,庭长肃然动容,拿起一支笔,在那张纸的下端写了几个字,交给执达吏,向他说:
“请进。”
我们讲着他的历史的这个伤心人立在大厅门旁,他立的地位和态度,一直和那执达吏先头离开他时一样。他在梦魂萦绕中听到一个人向他说:“先生肯赏光让我带路吗?”这正是刚才把背向着他的那个执达吏,现在向他鞠躬直达地面了。执达吏又同时把那张纸递给他。他把它展开,当时他恰立在灯旁,他读道:
“刑庭庭长谨向马德兰先生致敬。”
他揉着这张纸,仿佛这几个字给了他一种奇苦的余味。
他跟着执达吏走去。
几分钟后,他走进一间会议室,独自立在里面,四壁装饰辉煌,气象森严,一张绿呢台子上燃着两支烛。执达吏在最后离开他时所说的那些话还一直留在他的耳边:“先生,您现在是在会议室里,您只须转动这门上的铜钮,您就到了公堂里,庭长先生的围椅后面。”这些话和他刚才穿过的那些狭窄回廊以及黑暗扶梯所留下的回忆,在他的思想里都混在一起了。
执达吏把他独自留下。紧急关头到了。他想集中精神想想,但是做不到。尤其是在我们急于想把思想里的线索和痛心的现实生活联系起来时,它们偏会在我们的脑子里断裂。他恰巧到了这些审判官平时商议和下判决书的地方。他静静地呆望着这间寂静骇人的屋子,想到几多生命是在这里断送的,他自己的名字不久也将从这里哄传开去,他这会儿也要在这里过关,他望望墙壁,又望望自己,感到惊奇,居然会有这间屋子,又会有他这个人。
他不吃东西,已超过了二十四个钟头,车子的颠簸已使他疲惫不堪,不过他并不觉得,好像他什么事都已感觉不到。
他走近挂在墙上的一个黑镜框,镜框的玻璃后面有一封陈旧的信,是巴黎市长兼部长让·尼古拉·帕希亲笔写的,信上的日期是二年[1]六月九日,这日期一定是写错了的,在这封信里,帕希把他们拘禁的部长和议员的名单通告了这一镇。假使有人能在这时看见并注意马德兰,一定会认为这封信使马德兰特别感兴趣,因为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它,并且念了两三遍。他自己没有注意到也没有觉得他是在念这封信。他当时想到的却是芳汀和珂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