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慢慢地在雾中行着。这一次雾中看月,别有一种情趣。众人只顾默默地向四周看,一会儿船便回到晚香楼下。觉新问大家要不要回去。
“不早了,还是回去吃汤圆儿罢,”觉慧抢着答道。没有人反对这个提议。於是觉新把船靠近了岸,依旧泊在柳树下,让众人一一上了岸,把缆拴在树上,然後跟着众人向桥头走去。
在路上觉民不住地赞叹道:“我从没有像今晚上玩得这样痛快。”众人中也有同意这句话的。只是觉新心里暗暗想道:“要是有梅在,就好了。”琴也觉得“可惜少了一个梅”,她想:“几时能够让梅也到这儿来玩就好了!”
他们刚刚走出花园,就遇见觉英、觉群两人气咻咻地从外面跑进来。觉英看见觉新,便兴奋地问道:
“大哥,你看见号外吗?打起来了!”
“什麽号外?哪个打起来了?”觉新莫名其妙地说。
“你自己看罢,”觉英得意地说着,就把手里捏的一张纸递过去。
那是《国民公报》的“紧急号外”。
“督军下令讨伐张军长了,前线已经开火,”觉新怀着紧张的心情说。
第二十章
“有什麽消息吗?”瑞珏脸上带着愁容,迎着进房里来的觉新问道。
“情形更不好,”觉新摇摇头说,“省里的军队又打了大败仗,听说张军长的军队已经到了北门外了。”他走到窗前,在藤椅上坐下去。
“该不会又有巷战罢,”瑞珏惊惧地说。
“哪个晓得?这要看督军肯不肯放弃地盘,”觉新焦虑地说,但是为了安慰瑞珏起见,他又加上一句:“不过我想会有和平解决的办法。”
瑞珏不作声了,默默地往里屋走去。她无精打采地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把那个在梦中还带微笑的海臣望了望,用手轻轻抚摩他的玫瑰色的脸颊。在这一刻海臣对她是更可宝贵的了,好像有什麽人就要把海臣给她夺去似的。她不忍离开他,痴痴地坐在他的身旁守住他,两眼望着窗户出神。外面没有响声,钟摆有规律地在摇动,“滴答”“滴答”的声音好像就在她的心上敲打一样。
外屋里响起了又重又急的脚步声,显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走进来了。瑞珏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走到外屋去。她看见觉民站在写字台前跟觉新说话。
“二弟,你听见什麽消息?”瑞珏立在门槛上,用惊惶而焦虑的声音问觉民。
“我刚刚看见抬伤兵进城,接二连三的,不晓得有多少,”觉民激动地说:“真可怕,他们鲜血淋淋的睡在架子上,有的烂手,有的断脚,一路上滴着血,口里不住地呻吟怪叫。有一个人侧身躺着,左额离太阳穴不远突出一寸长的血肉,不住地滴着血,脸色真难看,像白纸一样。我看得清清楚楚。真可怕。……”他停了一下又解释道:“这样看来战场一定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要是再打个败仗,巷战一定免不掉了。”
“我们这儿不要紧吗?”瑞珏着急地问。
“也许不要紧,但愿败兵不要像前次那样四处放火就好了,”觉民答道。
“想不到刚刚安静地过了两三年,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人家总不让你安静!这种生活有什麽意思?”这些时候不说话的觉新忽然立起来,烦躁地说了上面的话,就往外面走了。觉民和瑞珏还留在房内。
接着觉慧和淑华走了进来。
“又有把戏看了,”觉慧的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房里难堪的静寂。
“三弟,你不害怕?看你的样子倒高兴,”觉民看了觉慧一眼,苦恼地说。
“怕什麽?日子过得太安静了,索性让他们演一回全武行,热闹热闹。不过明天学堂大概要停课了,”觉慧不在意地说。
“三弟,你这样胆大!”瑞珏惊疑地看着觉慧。
“这个把戏看得多了,就是胆小的人也会变大胆的。说老实话,他们打了好多年,我还是一个我,又害怕什麽?”
觉慧的话并不能够驱散别人的恐怖。鸣凤恰恰在这时候揭起门帘进来请他们去吃午饭。
“我不想吃,”瑞珏第一个懒洋洋地说。
“我也不要吃,”淑华接着说。
“你们真没有用!这样胆小!听见一点儿消息就连饭也不想吃了!”觉慧嘲笑地说,第一个走出去。
吃过午饭,还不到六点钟,觉新、觉民、觉慧三个人在周氏房里谈了一阵,便一道出去,打算到大街上去打听消息。他们走到大门口,两扇门紧紧关着,而且上了杠子,大门内阴暗得很。看门的李老头告诉他们:外面已经断绝交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