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保生气说:“我们中间压根儿没有这种人。”
罗厚瞪眼说:“倒是有一种人,自己的问题包得紧紧的,对别人的事,钻头觅缝,自己不知道,就逼着别人说。”
善保忙说:“关於运动的事,范凡同志已经给咱们做过总结,咱们不要再讨论这些了。”
姜敏红了脸说:“我认为经过运动,咱们中间什麽顾忌都没有了,什麽话都可以直说了,为什麽有话不能说呢?”
姚宓说:“我赞成你直说。”
姜敏反倒不言语了。
余楠想到姜敏和善保准揭发了他许多事,他对年轻人正眼也不看。社里三反运动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年轻人一起开会。他对他们是“敬而远之”。
这类的会没开几次,因为工资毕竟还是由领导评定的,一般都只升不降。余楠加添了一百多斤小米,别人都没有加。朱千里气愤不平,会后去找丁宝桂,打听他们组的情况。
丁宝桂说:“咳!可热闹了!有的冷言冷语,讥讽嘲笑;有的顿脚叫骂,面红耳赤;还有痛哭流涕的──因为我们组里许多人还没评定级别──我反正不减价就完了。”
“你说余楠这家伙,不是又在翘尾巴了吗?”
丁宝桂发愁说:“你瞧着,他翘尾巴,又该咱们夹着尾巴的倒霉。”
他想了一想,自己安慰说:“反正咱们都过了关了。从此以后,坐稳冷板凳,三从四德就行。他多一百斤二百斤,咱们不计较。”
“不是计较不计较,洗了半天澡,还是他最香吗!”
丁宝桂说:“反正不再洗了,就完了。”
“没那麽便宜!”朱千里说。
丁宝桂急了,“难道还要洗?我听说是从此不洗了。洗伤了元气了!洗螃蟹似的,捉过来,硬刷子刷,掰开肚脐挤屎。一之为甚,其可再乎!”
朱千里点头说:“这是一种说法。可是我的消息更可靠,不但还要洗,还要经常洗,和每天洗脸一样。只是以后要『和风细雨』。”
“怎麽『和风细雨』?让泥母猪自己在泥浆里打滚吗?”
丁宝桂本来想留朱千里喝两杯酒,他刚买了上好的莲花白。可是他扫尽了兴致。而且朱千里没有酒量,喝醉了回家准挨骂挨打。他也不想请翘尾巴的余楠来同喝,让他自己得意去吧。
余楠其实并不得意。他并不像尚未凝固的黄金,只像打伤的癞皮狗,趴在屋檐底下舔伤口,争得一百多斤小米,只好比争得一块骨头,他用爪子压住了,还没吃呢。他只在舔伤口。
杜丽琳对许彦成说:“看来『你们俩』的默契很深啊!怎麽你只怀疑我控诉你,一点儿不防她?她也不怕人家说她丧失立场,竟敢包庇你?”
彦成生气说:“丽琳,你该去打听了姜敏,再来冤我。”
洗澡已经完了,运动渐渐静止。一切又回复正常。
尾声
星期天上午,彦成对丽琳说:“我到姚家去,你放心吗?要陪我同去吗?”
丽琳还没有梳洗。她已稍稍故态复萌,不复黄黄脸儿穿一身制服。她强笑说:“好久没到她们家去了,我该陪你去吧?等我换件衣服。”
丽琳忙忙地打扮,彦成默然在旁等待。他忽听得有客来,赶忙一人从后门溜了。
姚太太在家。彦成问了姚伯母好,就好像不关心似的问:“姚宓上班了吗?”
姚太太笑说:“你开会开糊涂了,今天礼拜天,上什麽班!她和罗厚一同出去了。”
彦成赶紧背过脸去。因为他觉得心上抽了几下,自己知道脸上的肌肉也会抽搐,刹那间彷佛听到余楠的检讨“爱情就是占有”,羞惭得直冒冷汗。
姚太太好像并没有在意,她说:“彦成,我还没向你道喜呢,因为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喜不喜,听说你们俩中了头彩了?你们高兴吧?”
彦成说他不知道中了什麽彩。
“你们俩分到最高学府去了。昨晚的消息,你们自己还没知道?”
“别人呢?”
“朱千里分在什麽外国语学院,姜敏也是。别人还没定,你们两个是定了的,没错。”
彦成呆了一会儿,迟疑说:“我填的志愿是教英语的文法,丽琳填的是教口语。不知道由得不由得自己做主。”
“为什麽教文法呢?”
彦成羞涩地一笑说:“伯母,我曾经很狂妄。人家讲科学救国,我主张文学救国;不但救国,还要救人──靠文学的潜移默化。伯母,不讲我的狂妄了,反正我认识到我是绝对不配教文学的。如果我单讲潜移默化的艺术。我就成了脱离政治,为艺术而艺术。我以后离文学越远越好。我打算教教外系的英文,或者本系的文法。假如不由我做主,那就比在研究社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