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多,光阴一混,就到了三点钟,就是上火车的时候了,凤举就坐了汽车上车站。家里送行的人,除了听差而外,便是佩芳、燕西、梅丽三人。凤举本还想和燕西说几句临别赠言,无如佩芳是异常的客气,亲自坐上凤举的车,燕西倒和梅丽坐了一辆车子。在车子上,佩芳少不得又叮咛了凤举几句。说是上海那地方,不是可乱玩的。上了拆白党的当,花几个钱还是小事,不要弄出乱子来,不可收拾。凤举笑道:“这一点事,我有什么不知道?难道还会上人家的仙人跳吗?”佩芳道:“就是堂子里,你也要少去。弄了脏病回来,我是不许你进我房门的。”说着话,到了车站。站门外,等着自己的家里听差,已买好了票,接过行李,就引他们一行四人进站去。凤举一人定了一个头等包房,左边是外国人,右边莺莺燕燕的,正有几个艳装女子在一处谈话。看那样子,也有是搭客,也有是送行的。佩芳说着话,站在过道里,死命地盯了那边屋子里几眼,听那些人说话,有的说苏白,有的说上海话,所谈的事,都很琐碎。而且还有两个女子在抽烟,看那样子,似乎不是上等人。因悄悄地问燕西道:“隔壁那几位,你认识吗?”燕西以为佩芳看破了,便笑道:“认识两个。她们看见有女眷在一处,不敢招呼。你瞧,那个穿绿袍缀着白花边的,那就是花国总理。”佩芳将房门关上,脸一沉道:“这个房间,是谁包的?”一面说时,一面看那镜子里边正有一扇门,和那边相通。凤举已明白了佩芳的意思,便笑嘻嘻地道:“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决不能见了女子,我就会转她的念头。况且那边屋子里,似乎不是一个人,我就色胆如天,也不能闯进人家房子里去。”佩芳听了这话,不由得扑哧一笑。凤举道:“你这也无甚话可说了。”燕西道:“不要说这些不相干的话,现在火车快要开了,有什么话先想着说一说吧。”佩芳笑道:“一刻儿工夫,我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因望着凤举道:“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可先告诉我也好。”凤举道:“我没有什么话,我就是到了上海,就邮一封信给你。”梅丽道:“我也想要大哥给我买好多东西,现在想不起来,将来再写信告诉你吧。”说到这里,月台上已是叮当叮当摇起铃来。燕西佩芳梅丽就一路下车,站在车窗外月台上,凤举由窗子里伸出头来,对他们三人说话。汽笛一声,火车慢慢地向前展动,双方的距离,渐渐地远了。燕西还跟着追了两步,于是就抬起手来,举了帽子,向空中摇了几摇。梅丽更是抽出胸襟下掖的长手绢,在空气里招展的来而复去,佩芳只是两手举得与脸一样高,略微招动了一下。凤举含着微笑,越移越远,连着火车,缩成了一小点,佩芳他们方才坐车回家而去。
第六十回
渴慕未忘通媒烦说客
坠欢可拾补过走情邮
这时,梅丽和佩芳约着坐一车,让燕西坐一辆车,刚要出站门,忽见白秀珠一人在空场里站着,四周顾盼。一大群人力车,团团转转将秀珠围在中心,大家伸了手掐着腰只管乱嚷,说道:“小姐小姐,坐我的车,坐我的车,我的车干净。”秀珠让大家围住,没了主意,皱了眉顿着脚道:“别闹,别闹!”燕西看她这样为难的情形,不忍袖手旁观,便走上前对秀珠道:“密斯白,你也送客来的吗?我在车站上怎么没有看见你?”秀珠在这样广众之前,人家招呼了不能不给人家一个回答,便笑道:“可不是!你瞧,这些洋车夫真是岂有此理,把人家围住了,不让人家走!”燕西道:“你要到哪里去?我坐了车子来的,让我来送你走吧。”秀珠听了这话,虽有些不愿意,然而一身正在围困之中,避了开去,总是好的。便笑道:“这些洋车夫,真是可恶,围困得人水泄不通。”一面说着,一面走了过来。燕西笑着向前一指道:“车子在那面。”右手指着,左手就不知不觉地来挽着她。秀珠因为面前汽车马车人力车,以及车站上来来往往一些搬运夫,非常杂乱,一时疏神,也就让燕西挽着。燕西一直挽着她开门,扶她上车去。燕西让她上了车,也跟着坐上车去。因问秀珠要到哪儿去?秀珠道:“我上东城去,你送我到东安市场门口就是了。”燕西就吩咐车夫一声,开向东安市场而去。到了东安市场,秀珠下车,燕西也下了车。秀珠道:“你也到市场去吗?”燕西道:“我有点零碎东西要买,陪你进去走走吧。”秀珠也没有多话说,就在前面走。在汽车上,燕西是怕有什么话让汽车夫听去了,所以没有说什么。这时跟在后面,也没说什么。走到了市场里,陪着秀珠买了两样化妆品,燕西这才问:“你回家去吗?”秀珠道:“不回家,我还要去会一个朋友。”燕西道:“现在快三点了,我们去吃一点点心,好不好?”秀珠道:“多谢你,但是让我请你,倒是可以的。”燕西道:“管他谁请谁呢?这未免太客气了。”于是二人同走到七香斋小吃馆里来。这时还早,并不是上座的时候,两人很容易地占了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