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妈听说,依然站着没动。佩芳道:“你去不去?你是我花钱雇的人,都不听我的话吗?”蒋妈笑道:“得了,一点小事,说过就算了吧,老说下去做什么呢?大爷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在家里待着,别出去了。”凤举看他夫人那样十分决裂样子,心想,再要向前逼紧一步,就不可收拾的。蒋妈这样说了,心想一餐不相干的聚会,误了卯也没有什么要紧,不去也罢。便道:“你去给我找一盒取灯儿来。”蒋妈答应着,就把取灯儿拿来了。自己擦着,给凤举点了烟卷。佩芳道:“你也是这样势利眼,我叫你做事,无论如何你不动身。人家的事只一说你就做了。下个月的工钱,你不要在我手上拿了。”蒋妈笑道:“我只要拿到钱就是了,管他在哪个手上拿呢。”佩芳道:“好吧!你记着吧。”凤举一听佩芳都有等下月初拿工钱的话了,当然已将要走的念头取消。心想,妇人们究竟有什么难于对付?只要见机行事就是了。想着,不由得一笑。佩芳道:“哪个和你笑?你看我没有做声,这样大的问题,就搁下了。我是休息一会儿,再和你来算清账目。”凤举笑着对蒋妈道:“蒋妈,你给她倒一杯茶,让她润一润嗓子吧。”蒋妈果然倒了一杯茶,送过去。佩芳依然是两只手抱了膝盖坐着,将头偏在一边去,只看她那两臂膀耸了两耸,大概也是笑了。凤举看见她这种情形,知道她还不至于到实行决裂的地位,便笑道:“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来由,好好地和我生气?我就让你,不做声,这还不成吗?你自己也笑了,你也知道你闹得没来由的了。”说时就周转着身子,走到佩芳面前去。佩芳把头低着将身子又一扭,将脚又一顿道:“死不要脸的东西,谁和你这样闹?滚过去!”凤举见夫人有点撒娇的样子,索性逗她一逗,便装着《打渔杀家》戏白说道:“后来又出来一个大花脸,他喝着说,呔!滚回来。你滚过去没有?冲着咱们爷儿们的面子,我哪里能滚出去,我是爬过去的。咳!更寒碜。”他时而京白,时而韵白,即景生情,佩芳是懂这出戏的,听了这话,万万忍不住笑,于是站起身来,跑进里面屋子躲着去笑了。
第五十四回
珍品分输付资则老母
债台暗筑济款是夫人
佩芳这样一来,凤举知道一天云雾散,没有多大事了,提起了大衣,打算又要走。蒋妈低低声音笑道:“大爷,今天你就别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去办也不迟。”佩芳听到凤举要走,又跑出来了,站在门边板着脸嚷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要去吗?你若再要走,今天我也走,我不能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彼此自由。”凤举两只手正扶着衣架子,要取那大衣,到了这时,要取下来不好,将两只手缩回来也不好,倒愣住了。半晌他才说道:“我并不是要走,因为早已约好了人家了,若是不去,就失了信,你若是不愿意我出去应酬,以后的应酬,我完全不去就是了。”佩芳道:“真的吗?今天出去也成,在今年年里,你就哪里也不许去。不然的话,我就随时自由行动。”凤举笑道:“难道衙门里也不许去吗?”佩芳道:“衙门当然可以去,就是有正大光明的地方,白天晚上也可以去,不过不许瞒着我。我侦察出来了,随时就散伙。”凤举又躺在沙发上,将脚向上一架,笑道:“我并没了不得的事,今天不出去也罢。”佩芳道:“你今天就是不出去,我的思想也决定了,听便你怎样办。”凤举道:“我不去了,回头我就打个电话,托病道谢得了。”这时,蒋妈已走开了,凤举站起来拍着佩芳肩膀笑道:“你为什么把离婚这种大题目压制我?”佩芳双手将凤举一推道:“下流东西,谁和你这样,你那卿卿我我的样子,留着到你姨太太面前去使吧,我是看不惯这种样子的。”凤举依然笑道:“这可是你推我,不是我推你。”佩芳道:“你要推就推,我难道拦住了你的手吗?”说着,将身子挺了一挺,站到凤举身边来。两人本站在门边,凤举却不去推她,随手将门帘子放下,闹了一阵,闹得门帘子只是飘动。佩芳笑着一面将帘子挂起,一面将手绢擦着脸道:“你别和我假惺惺,我是不受米汤的。”凤举苦心孤诣才把佩芳满腹牢骚给她敷衍下去。这晚上,他当然不敢出去。就是到了次日,依然还在家里睡下,不敢到小公馆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