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时,冷清秋的舅舅宋润卿从外面进来,便问是哪里来的礼物。韩观久告诉了他,又在提盒里捡起一张名片给他看,宋润卿不觉失声道:“果然是他呀!”大家听了,都不解所谓。冷太太道:“二哥认得这人吗?”宋润卿道:“我认得这人那就好了。”冷太太道:“你看了这张名片,为什么惊讶起来?”宋润卿道:“我先听王得胜说,隔壁住的是金总理的儿子,我还不相信。现在这张名片金华,号燕西,正合了金家鸟字辈分,不是金总理的儿子是谁?人家拿了名片,送这些东西来,面子不小,我们怎样办呢?”冷太太道:“照我们南方规矩,这东西是不能不收的。若是不收的话,就是瞧人家不起,不愿和人家做邻居。”宋润卿道:“那怎样使得?这样的人家,都不配和我们做邻居,要怎样的人家,才配和我们做邻居呢?收下收下!一刻儿工夫,我们也没有别的东西回礼,明日亲自去拜谢他吧。”冷太太道:“那倒不必。”宋润卿不等冷太太说完,便道:“大妹主持家政,这些事我是佩服你。若说到人情世故,外面应酬,做愚兄的自信有几分经验。人家拿着总理少爷身份送了我们的东西,我们白白收下了,连道谢一声都没有,那成什么话呢?”马上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张名片交给韩观久,说道:“你去对那送东西的人说,就说这边舅老爷,明日亲自过去拜访,现在拿名片道谢。”又对冷太太说道:“你应该多赏几个力钱给他们听差。”冷太太见宋润卿如此说,就照他的话,把礼收下了。
到了次日,宋润卿穿戴好了衣帽,便来拜谢燕西。他因为初次拜访,不肯由那墙洞过来,却绕了一个大弯,特意走圈子胡同到大门口,让门房进去通报。燕西一见是宋润卿的名片,想起昨日送东西的金荣来说,这是舅老爷,马上就请到客厅里相见。宋润卿在门外取下了帽子捧着,一路拱手进来。燕西见他五十上下年纪,养着两撇小胡子,一张雷公脸,配上一副铜钱大的小眼镜,活像戏台上的小花脸。身上的衣服,虽然也是绸的,都是七八年前的老货,衫袖像笔筒一般,缚在身上。心想,那样一个清秀人儿,怎样有这样一个舅舅?就是以冷太太而论,也是很温雅的一位妇人,何以有这样一个弟兄?但是看在爱人分上,决不愿意冷淡对他。便道:“请坐,请坐!兄弟还没有过去拜访,倒先要劳步,不敢当。”宋润卿道:“我听说金先生搬在这里来住,兄弟十分欢喜,就打算先过来拜访。昨天蒙金先生又那样费事,敝亲实在不过意。”燕西笑道:“小意思。我们都是南边人,这是照南边规矩哩。宋先生贵衙门在哪里?”宋润卿拱拱手,又皱着眉道:“可笑得很,是一个小穷衙门,毒品禁卖所。”燕西道:“令亲呢?”宋润卿道:“敝亲是孀居,舍妹婿三年前就去世了。”燕西道:“宋先生也住在这边?”宋润卿道:“是的。因为他们家里人少,兄弟住在这里,照应照应门户。”燕西笑道:“彼此既是街坊,以后有不到之处,还要多多指教。”宋润卿连忙拱手道:“那就不敢当。听说金先生由府上搬出来,是和几个朋友要在这里组织诗社,是真吗?”燕西笑道:“是有这个意思。但是兄弟不会作诗,不过做做东道,跟着朋友学作诗罢了。”宋润卿道:“谈起诗,大家兄倒是一个能手,兄弟也凑付能作几句。明天金先生的诗社成功了,一定要瞻仰瞻仰。”燕西听他说会作诗,很中心意,便道:“好极了。若不嫌弃的话,兄弟要多多请教。”宋润卿道:“金先生笑话了。像你这样世代诗书的人家,岂有不会作诗之理?”燕西正色道:“是真话。因为兄弟不会作诗,才想组织一个诗社。”宋润卿道:“兄弟虽然不懂什么,大家兄所留下来的书,诗集最多,都在舍亲这里。既然相处很近,我们可以常常在一处研究研究。”燕西道:“好极。宋先生每日什么时候在府上,以后这边布置停当了,兄弟就可以天天过去领教。”宋润卿道:“我那边窄狭得很,无处可坐,还是兄弟不时过来领教吧。”燕西笑道:“彼此一墙之隔,都可以随便来往的。”宋润卿不料初次见面,就得了这样永久订交的机会,十分欢喜。也谈得很高兴,一直谈了两个钟头,高高兴兴回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