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这里,燕西却从外来了。曾美云笑道:“白小姐呢?怎么七爷一个人回来了?”燕西道:“我并不是去找她,和白太太有几句话说。”乌二小姐笑道:“你和谁说话,都没有关系。言论自由,我们管得着吗?”燕西笑道:“密斯乌说话,总是这样深刻,我是随便说话,并不含有什么作用的。”乌二小姐笑道:“你这话更有趣味了。你是随便说话,我不是随便说话吗?”曾美云道:“得了得了,不要谈了。这样的事,最好是彼此心照。不必多谈,完全说了出来,反觉没有趣味了。”燕西笑道:“是了。这种事只要彼此心照就是了,用不着深谈的。”说时,对曾美云望了一眼。曾美云以为他有心对她讥讽,把脸臊红了。乌二小姐笑道:“你瞧瞧,七爷说他说话是很随便的。像这样的话轻描淡写,说得人怪不好意思,这也不算深刻吗?”燕西连摇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请二位吃饭。”那站在一旁的西崽,格外的机灵,听了这话,不声不响,就把那个纸叠的菜牌子,轻轻悄悄地递到燕西手上。燕西接着菜牌子,对曾乌二人说道:“二位看看,就是我不请客,他也主张我请客呢。”说着,又对西崽笑道:“你这是成心给我捣乱。我是随便说一句话,做一个人情。你瞧,你也不得我的同意,就把菜牌子拿来。这会子,我不请不成了。我话先说明,我身上今天没带钱,回头吃完了,可得给我写上账。你去问柜上,办得到办不到?”茶房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在一旁微笑着。燕西笑道:“看这样子,大概是不能记账,你就先来吧,吃了再说。”茶房去了。曾美云笑道:“金七爷人真随便,和茶房也谈得起来。”燕西道:“还是曾小姐不留心说了一句良心话,我究竟很随便不是?”乌二小姐道:“密斯曾,我是帮你的忙,你怎样倒随着生朋友骂起我来了?”曾美云笑道:“我只顾眼前的事,就把先前的话忘了,这真是对不住。我这里正式地给你道歉。你看好不好?”乌二小姐笑道:“那我就不敢当。”燕西道:“曾小姐因我的事得罪了乌小姐,我这里给乌小姐道歉吧。”乌二小姐道:“这就奇了,我和七爷是朋友,她和七爷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为什么曾小姐得罪了我,倒要七爷道歉?这话怎样说?若是我得罪了曾小姐呢?”燕西道:“那自然我也替你给曾小姐道歉。”乌二小姐道:“那为什么呢?”燕西道:“刚才你不是说了吗?大家都是朋友。我为了朋友和朋友道歉,我认为这也是义不容辞的事。”这一说,曾乌二位都笑了。燕西刚才本来是一肚气,到了现在,有谈有笑,把刚才的事,就完全忘却了。
惹事的秀珠,她以为燕西是忍耐不住的,总不会气到底,所以在公园里徘徊着,还没有走。现在和她嫂嫂慢慢地踱到来今雨轩前面来,隔了回廊,遥遥望着,只见燕西和曾乌二人在那里吃大菜。一面吃,一面说笑,看那样子是非常地有趣味。秀珠不看则已,看得眼里出火,两腮发红,恨不得要哭出来。便道:“嫂嫂,我们也到那里吃饭去,我请你。”白太太还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便笑道:“你好好请我做什么?”秀珠道:“人家在那里吃了东西来馋我们,我们就会少那几个钱,吃不起一顿大菜吗?”白太太听了这话,向前一看,原来燕西和两位女友在那里吃大菜,这才明白过来秀珠这话,是负气说了出来的。便道:“你真是小孩子脾气,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七爷未必知道我们还在公园里没走。是他请客,那还好一点,若是别人请他,我们一去,他还是招呼我们好呢?还是不招呼我们好呢?走吧!站在这里更难为情了。”说时,拉着秀珠就走。秀珠本来是一时之气,经嫂嫂一说,觉得这话很对,便硬着脖子跟着走了。燕西远远地见两个女子在走廊外树影下摇摇动动,就猜着几分,那是秀珠姑嫂。且不理她,看她如何。后来仿佛听到一句走吧,声音极是僵硬,不是平常人操的京音,就知道那是秀珠嫂嫂所说的话。心里才放下一块石头。到了上咖啡的时候,茶房就来报告,说是宅里来了电话,请七爷说话。燕西心里想着,家里有谁知道我在这里?莫不是秀珠打来的电话?有心不前去接话,恐怕她更生气,只得去接话。及至一听,却是金荣的报告。说是三爷在刘二爷那里,打了好几个电话来了,催你快去。那里还有好些个人等着呢。燕西一听,忽然醒悟过来。早已约好了的,今晚和白莲花在刘宝善家里会面,因为在公园里一阵忙,几乎把事忘了。现在既然来催两次,料想白莲花已先到了。也不便让人家来久候,当时就和曾乌二人说了一句家里有电话来找,我得先回去。于是掏出钱来,给她们会了账。女朋友和男朋友在一处,照例是男朋友会账的,所以燕西不客气,她们也不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