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很快,不到三十分钟,就把白莲花、黄四如接到。花玉仙就给她两人一一介绍。黄四如的脸子,虽不算十分的漂亮,但是她在台上唱起戏来,声音非常清脆。而且唱玩笑戏的时候,传神阿堵,却是妩媚动人。她虽然不认得在座的人,在座却都认识得她。花玉仙一介绍之下,她就对燕西笑道:“我们好像在什么地方会过。”燕西笑道:“当然会过,而且会过多次,不过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罢了。”王幼春笑道:“了不得,你们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都会认识起来,你们彼此注意的程度,也就可观了。”鹏振笑道:“幼春说话,实在不客气。大家还是初次见面的朋友,你怎样就开起玩笑?”黄四如笑道:“不要紧,我向来就在台上和人开玩笑的。”王幼春道:“好!老黄是真开通。这种人,和我就很对劲。”黄四如在这里随便说笑,那个白莲花,却是携着花玉仙的手,默默坐在一边。她也不过一十七八岁的光景,穿一件宝蓝印度绸的夹旗袍,沿身滚白色丝辫。她不像别个坤伶,并没有戴那种阔边的博士帽。她也没有剪发,挽了一个辫子蝴蝶髻,耳朵上坠着两片翡翠秋叶环子,很有楚楚依人的样子。燕西看着,就说道:“白老板,怎么没有搭班?”花玉仙笑道:“七爷,你说错了,我这大妹子,虽叫白莲花,她可是姓李。”燕西笑道:“哎呀!我失言了。”白莲花抿嘴一笑道:“没关系,姓什么都成。”说这话时,听差来报告,要不要就开席?李瘦鹤笑道:“我是没吃饭来的,喉咙里恨不得伸出手来,还等吗?”大家笑了一声,就到客厅外西边走廊下,一个小客厅里来。这个时候,正中放了圆桌,杯筷和冷荤,均已摆好。大家虚让了一会儿,究竟让鹏振坐在上面,刘宝善对花玉仙道:“你也坐上去。”花玉仙笑道:“刘二爷,怎么啦?你是连谁下的请客帖子都忘了?”她这句话一提,倒让刘宝善无什么话可说。燕西却不做声,在左边坐下,上手是黄四如,下手却是白莲花。刘宝善故意笑道:“七哥怎样不上坐?”燕西笑道:“上面两个位子就让我兄弟俩坐吗?没有这个道理吧?”其余的人,却也没有留意什么,因此大家就坐下。鹏振坐在上面。正望着院子里,只见一轮金盘皓月,正由院子里槐树顶上,簇拥上来,月亮下边,微微地拖着几片稀薄的金色云彩,越映得月色光华灿烂。鹏振一看电灯机钮,就在身后墙上。走出去,把走廊上的电灯先灭了。复回座又来把屋子里电灯也灭了。在座的人,先是觉得眼前一黑,回头又觉一阵清光,显在眼前,大家才明白鹏振的意思,是要赏月。孔学尼用筷子敲了桌子,说了一声有趣。刘宝善道:“有趣是有趣,这样黑蒙蒙的,厨子上菜,也没有法儿上。”
燕西道:“有这大的月亮照着,还不成吗?无论如何,不会把菜塞进鼻子去,你只晓得上京华饭店去跳舞,那就是趣事。”刘宝善笑道:“七哥,你别说那个话,论起上饭店喝洋酒看洋婆子跳舞,我不会比你多吧?”李瘦鹤道:“你们开雄辩会吧。我饿了,可是等不及了。”说时,拿起筷子,已吃将起来。这一开端,大家把谈锋压下去了。好在这月亮实在是大,所以大家在月亮下倒也吃喝如常,不嫌黑暗,吃过几碗菜之后,大家酒兴上来,鹏振道:“今天晚上咱们得尽量地乐一乐。”因是执着花玉仙的手道:“你先来一段,好不好?”花玉仙笑道:“我们自然要献丑的,我早就想好了,咱们共是四个人,回头咱们共来一段《五花洞》。”一言方毕,好声巴掌声,震天也是地响了一阵。孟继祖让大家叫完了好,还独自叫了几句好。王金玉道:“怎么算上我一个啦?我是唱小生的,怎么唱起衫子来?”燕西道:“今天咱们是大家找个乐儿,谁也不能拿乔。要拿乔可就不够朋友了。”王金玉笑道:“并不是拿乔,这个《五花洞》是大家比嗓子的玩意儿,论起这个,我真比不上人。”鹏振道:“这么办吧,你和玉仙一对儿。你唱到中间要歇伙儿,有玉仙唱着,也就带过去了。”花玉仙道:“你信她胡说!她正打算改唱衫子呢,怎么嗓子不好?”刘宝善趁他们说话,把鼓板胡琴,全搬出来了。因将胡琴隔了桌子,向鹏振这边一伸,笑道:“三爷劳你驾。”左手夹着檀板一闪手,啪地打了一下,笑道:“这个就交给我了,准没有错。”孟继祖道:“有四胡子没有?我也别闲着,凑上一个。”刘宝善道:“有!我那里还有一把月琴,让老李也凑上一个。咱们来个男女合演,大杂和菜!”李瘦鹤笑道:“你自己拿鼓板,你不怕闹出笑话来吗?”花玉仙笑道:“大家凑合吧,这又不是台上,大家闹着玩,认什么真呢?”鹏振将座位挪了一挪,调了调弦子,于是先拉了一个小过门,笑道:“胡琴很好。”花玉仙道:“不是胡琴很好,是拉胡琴的拉得好吧?”依着燕西马上就要唱起来。王幼春道:“你哥儿俩,吃饱了喝足了来着,就不问别人了。这儿男男女女一桌子,大概都还没有吃呢。”因回头对站在一边的听差道:“上菜吧,吃完了,你们也落个听。这样的好义务戏,你们能碰着几回?”听差的听说,也笑起来。于是重新亮起电灯,忙着上菜。吃到上了甜菜,大家就打着拉着唱将起来。花玉仙、黄四如去真金莲,白莲花、王金玉去假金莲。这白莲花格外要好,唱得字正腔圆。燕西先是两头叫好,后来就按下真金莲,专叫假金莲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