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香道:“要不,就弄稀饭吃吧。”李大娘道:“那也好,回头等金大爷回来了,一块儿吃饭吧。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梳一梳,好吗?”晚香道:“这都晚上了,还梳个什么头?”李大娘道:“一刻儿不梳,一刻儿就不好过,回头大爷回来了,要带你去看电影儿,听个戏儿,临时抱佛脚,你又得着急了。”也不由晚香做声,给她把头发拆散,复重新梳好。另外又给她找了一件衣裳换了。可是这天晚上,到了十二点钟,凤举还没有来。平常凤举不来,是要先照应一声的。今天既没有说明,而且去的时候,又有负气的样子,今天晚上,恐怕不能来了。平常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李大娘就要走的。今天既然不知凤举来不来,走了只剩晚香一个人,有些不放心。半天的工夫,大家也没有做声。李大娘道:“自从搬到这里以后,金大爷从没有一晚上不来,今天怎么一回事?难道为了我和他要钱,就一赌气不来吗?我们的事情,麻烦着呢,不能就这样算了。小姑娘,你打一个电话到他家去问问看,他回家没有?”晚香道:“他家好几个电话呢,我往哪里打?”李大娘道:“你就打他家普通用的那个电话得了,还要你打到他上房里去不成?”晚香道:“我不打吧,打了电话他越拿劲儿,不肯来了。”李大娘道:“这事就是这样办,他紧一点,我们就松一点。他松一点,我们就紧一点。若是老是和他闹着别扭,那就散了,还说什么呢?”晚香道:“还是你打吧,我怕说不好。”李大娘道:“孩子,我要是你那个年岁,我也自己会打电话了,还会要你说呢。你就去打电话吧,我等着他的回话,才好走呢。”李大娘一再地催促,晚香只得拿了桌上的分机打去。那边接着电话,少不得问是哪儿?晚香一时大意,说了一句槐荫饭店。那边就说:“大爷没回来。”晚香问道:“知道在什么地方吗?”那边又说:“说不上。”晚香放下话机,李大娘道:“不是我说你,你简直是一点事也不懂,你打电话给他,为什么告诉他是槐荫饭店?他要是肯接你的电话,他老早就打电话来了。你该瞎说一个地方才对呢。”晚香道:“我说哪儿好呢?说了的地方,他不知道,还不是要问个清楚明白吗?”李大娘道:“我不和你说了。这个样子,今晚晌他大概也不会来,我不走了,明天再说吧。”从今天起,凤举老是躲避着,既不到饭店里去,也不接他们的电话。到了第四天头上,李大娘没有办法,就大着胆子打了电话到凤举衙门里来。因告诉接电话的茶房,说是有个姓李的朋友,病得很厉害,务必请金大爷过来说几句话。茶房少不得要问是哪里姓李的?李大娘却说:“只要提姓李的,他就知道。”凤举先是回绝了。无如过了一点钟,李大娘又打了电话来,还是那一套话,对茶房又是千劳驾万劳驾,务必请他回一声儿。茶房却情不过,就对凤举道:“那位李先生,大概真病了,他的太太在电话里直央告,你就去接一接电话吧。”凤举明知是李大娘捣的鬼,只得前去接着电话。李大娘一听是凤举的口音,便道:“哎呀!大爷,你真狠心哪,咱们就这样恼了吗?无论怎样对大爷不住,小姑娘现在睡在床上,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你总得念点旧情,来看一看她。”凤举连道:“好吧,好吧,回头我来看她,有什么话我们见面再说吧。”说毕,就挂上电话,不让她再说了。凤举心里原只恨着李大娘,对于晚香,并没有什么不满。现在听说晚香病了,无论是真是假,总得去看看才放心。不然,晚香也会发生误会,以为自己不去,是专门对她而发呢。因之,当日下了衙门,就到槐荫饭店里去。
晚香住的楼房,正有一个窗户下临着街上,她在窗户里,就见凤举坐一辆小敞篷汽车来了。凤举走上楼,悄悄推门而进,屋子里寂无人声,仔细看时,李大娘坐在一边抽烟卷。床上纱帐子都放下来了,床前放着晚香两只鞋,叠在一处,好像睡得很匆忙,倒上床去乱脱下鞋来似的,因为鞋尖还向着里呢。李大娘猛然抬头,很惊讶的样子,笑道:“好呀!大爷来了,这真是稀客了。”说时,走上前接了凤举的帽子,挂上衣架,一面对床一努嘴道:“睡着不多大一会儿,刚才还问大爷几时能来呢?”便叫道:“小姑娘,大爷来了。”晚香未曾答应,凤举走上前,先掀开帐子向里一看,只见晚香衣服也未曾脱,侧着身子向里,扯了半截薄被,盖着大半截身子,一条光亮的辫子,绕在枕畔。凤举笑道:“真会睡觉,睡得头发一根都没有乱。”晚香并不做声,好像是睡着了。凤举揭开被,用手扯着她的胳膊道:“醒醒吧。”晚香还是不做声。凤举道:“你醒不醒?不醒,我就要胳肢你了。”说着,伸手就向胁下掏了过来。晚香身上一触着手指尖,身子就是一扭,用手一拨道:“谁?别闹。”凤举道:“你说,还有谁呢?”晚香且不说话,扯了被,又把身子盖上。凤举道:“好!你不理我,我还是走。”说毕,就回转身来。晚香将被一掀,突然坐了起来,抓着凤举的衫袖笑道:“你走!飞也飞不了。”凤举笑道:“那为什么不理我哩?”晚香道:“大爷好几天都不来,倒说别人不理大爷呢。”凤举道:“哦!刚才你装睡,就是要报复我吗?”晚香道:“人家这一会子没有理你,你就晓得着急。你好几天不理人家,那应该怎样办呢?我问你,发了什么疯?为什么这几天不来?”凤举笑道:“我也有我的事,非得天天来不可吗?”晚香道:“你有事不能来,那也不怪你。为什么电话也不接呢?”凤举道:“你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我了?我并不知道。”晚香一只手拉着他,一面用手拔鞋,站了起来。笑道:“我还矫情,你这人的心肝五脏,我全看出来了。”凤举笑道:“说话就说话,拉着我做什么?”晚香笑道:“为什么拉着你?不拉着你,你又要跑了。”李大娘笑道:“别闹吧。大爷刚从衙门里出来,让他休息一会儿吧。”晚香放了手,凤举在沙发椅上躺着。晚香跟着过来,也坐在他一处。李大娘借着缘故就走开了。这一下子,二人就像开了话匣子一般,说了一个牵连不断。这晚上,李大娘格外去得早,到了九点钟,就和凤举说:“今晚上有事,要早一点走,明天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