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太后身畔的众宫女都已惊醒,个个站在房外侍候,只是不得太后召唤,不敢擅自进内。太后听得一众侍卫太监渐渐远去,说道:“你们都去睡好了,不用侍候。”众宫女答应了,便即散去。太后身有武功之事极为隐秘,纵是贴身宫女,也不知晓。她朝晚都要练功,任何太监宫女,若非奉召,不得踏入房门,连伸手碰一碰门帷,也属严禁。
太后调匀了一会气息。韦小宝也力气渐复,坐了起来,过得片刻,支撑着站起。太后见他胸口中了海老公力道极重的一脚,可是这小太监竟行动自如,还能将自己扶进房来,不知他练过什么功夫,便问:“除了跟这海大富外,你还跟谁练过功夫?”
韦小宝道:“奴才就跟这恶老头儿练过几个月武功。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这人坏得很,每天都在想杀我。”
太后嗯了一声,道:“他的一双眼睛,是你毒瞎的?”韦小宝道:“这老头日日夜夜,都在背后诅咒太后,辱骂皇上,奴才听了气不过,又没本事杀他,只好……只好……”太后道:“他怎样骂我骂皇上?”韦小宝道:“说的都是无法无天的话,奴才一句也不敢记在心里,一听过即刻就忘记了,早忘得干干净净,再也想不起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道:“你这孩子倒乖得很,今天晚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韦小宝道:“奴才睡在床上,听见这恶老头开门出外,怕他要出什么法子害我,于是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了这里。”
太后缓缓地道:“他向我胡说八道的那番话,你都听见了。”韦小宝道:“这恶老头的说话,奴才向来句句当他是放屁,太……太后你别见怪,奴才口出粗言,我可恨极了他。他每天骂我小乌龟,骂我祖宗,我知道他说的从来就没一句真话。”太后冷冷地道:“我是问你,海大富跟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你老老实实地回答。”
韦小宝道:“奴才远远躲在门外,不敢走近,这恶老头耳朵灵得很,我一走近他便发觉了。我只见他在和太后说话,想偷听几句,可是离得太远,听来听去听不到。后来见到他胆敢冒犯太后,太也大逆不道,奴才便拚着性命来救驾。他到底向太后说了些什么话,奴才不知道,他……他一定在诉说奴才的不是,说我毒瞎了他眼睛,这虽然不假,其余的话,太后千千万万不可相信。大概太后不信他的话,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
太后道:“哼!你机灵得很,乖觉得很。海大富说的话,你真的没听见也好,假的没听见也好。只要将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入我耳中,你知道有什么结果。”韦小宝道:“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如有哪一个大胆恶徒敢在背后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奴才非跟他拚命不可。”太后道:“你能这样,我就喜欢了。我过去也没待你什么好。”韦小宝道:“从前皇上跟奴才摔跤练武,奴才不识得万岁爷,言语举动乱七八糟,太后和皇上一点也没怪罪,这就是恩重如山了。否则的话,奴才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该砍了。这恶老头天天想杀奴才,幸好太后救了我性命,奴才当真感激得不得了。”
太后缓缓地道:“你知道感恩,那就很好。你点了桌上的蜡烛。”
韦小宝道:“是!”打着了火,点亮了蜡烛。太后房中的蜡烛烛身甚粗,特别光亮。
太后道:“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韦小宝道:“是!”慢慢走到太后床前,只见她脸色雪白,更无半点血色,双眉微竖,目光闪烁,韦小宝心跳加剧,寻思:“她……她会不会杀了我灭口?这时候我拔足飞奔,她定然追不上我,但如给她一把抓住,那可糟了!”他心中只想立刻发步便奔,一时却下不了决心,只微一犹豫间,太后已伸出左手,握住了他右手。
韦小宝大吃一惊,全身一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太后道:“你怕什么?”韦小宝道:“我……我没怕,只不过……只不过……”太后道:“只不过什么?”韦小宝道:“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受什么惊什么的?”他听人说过“受宠若惊”的成语,可是四个字中只记得二字。太后不知他说些什么,问道:“你为什么全身发抖?”韦小宝道:“我……我没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