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来到灵堂,将吴之荣拉过来,跪在地下。
三少奶从供桌上捧下一部书来,拿到吴之荣跟前,说道:“吴大人,这部是什么书,你总认得吧?”吴之荣对这部书早已看得滚瓜烂熟,一见这书的厚薄、大小、册数,便知是自己赖以升官发财的《明史》,再看题签,果然是“明书辑略”,便点了点头。
三少奶又道:“你瞧得仔细些,这里供的英灵,当年你都认得的。”吴之荣凝目向灵牌上的名字瞧去,只见一块块灵牌上写的名字是庄允城、庄廷鑨、李令晰、程维藩、李焕、王兆桢、茅元锡……一百多块灵牌上的名字,个个是因自己举报告密、为“明史”一案而被朝廷处死的。吴之荣只看得八九个名字,便已魂飞天外。他舌头遭割,流血不止,本已三成中死了二成,这时全身一软,坐倒在地,扑簌簌地抖个不住。
三少奶道:“你为了贪图功名富贵,害死了这许多人。列位相公有的在牢狱中受苦折磨而亡,有的惨遭凌迟,身受千刀万剐之苦。我们若不是天幸蒙师父搭救,也早已给你害死。今日如一刀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了你。只不过我们做事,不像你们这样残忍,你想死得痛快,自己作个了断吧。”说着解开了他身上穴道,当的一声,将一柄短刀抛在地下。
吴之荣全身颤抖,拾起刀来,可是要他自杀,又如何有这勇气?突然转身,便欲向灵堂外冲出逃命,只跨出一步,但见数十个白衣女子挡在身前。他喉头嗬嗬数声,一跤摔倒,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也不动了。
三少奶扳过他身子,见他呼吸已停,满脸鲜血,睁大了双眼,神情可怖,说道:“恶有恶报,这奸贼终于死了。”跪倒在灵前,说道:“列位相公,你们大仇得报,在天之灵,便请安息吧。”众女子一齐伏地大哭。
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都在灵前行礼。那黄衫女子却站在一旁,秀眉微蹙,默然不动。
众女子哭泣了一会,又齐向韦小宝叩拜,谢他擒得仇人到来。韦小宝忙磕头还礼,说道:“小事一桩,何必客气?倘若你们再有什么仇人,说给我听,我再去给你们抓来便是。”三少奶道:“奸相鳌拜是韦少爷亲手杀了,吴之荣已由韦少爷捉来处死。我们的大仇已报了十足,再也没仇人了。”当下众女子撤了灵位,火化灵牌。
那黄衫女子见她们繁文缛节,闹个不休,不耐烦起来,出去瞧那受擒的数人。韦小宝跟了出去。只见那老翁、老妇、病汉兀自未醒。
那黄衫女子微笑道:“小娃娃,你要下毒害人,可着实得好好地学学呢。”
韦小宝道:“是,是,晚辈下药迷人,实在是没法子。他们武功太强,我如不使个诡计,非给扭断脖子不可。这些下作手段,江湖上英雄好汉是很瞧不起的。我知错了,下次不敢了。”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什么下作上作?杀人就是杀人,用刀子是杀人,用拳头是杀人,下毒用药,还不一样是杀人?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瞧不起?哼,谁要他们瞧得起了?像那吴之荣,他去向朝廷告密,杀了几千几百人,他不用毒药,难道就该瞧得起他了?”
这番话句句都叫韦小宝打从心坎儿里欢喜出来,不禁眉花眼笑,说道:“婆婆姊姊,你这话可真对极了。我小时候帮人打架,用石灰撒敌人眼睛,我帮他打赢了架,救了他性命,可是这人反而说我使的是下三滥手段,狠狠打我耳光。可惜那时婆婆姊姊不在身边,否则也好教训教训他。”
那黄衫女子道:“不过你向我归师伯下毒,我也得狠狠打你几个耳光。”韦小宝忙道:“那时候我可不知他是你的师伯哪。”那女子道:“要是你知道他是我师伯,他又要扭断你的脖子,你有毒药在手,下不下他的毒?”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性命交关,那也只好得罪了。”那女子道:“算你说老实话!人家要你的命,你怎能不先要人家的命?我说要打你耳光,只因你太也不知好歹。人家是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归辛树归二爷,功力何等深厚?你对他使这吃了头不会晕、眼不会花的狗屁蒙汗药,他老人家只当是胡椒粉。”
韦小宝道:“可是他……他……”那女子道:“你这不上台盘的蒙汗药混在茶里,人家七十年的老江湖,会糊里糊涂地就喝了下去?那是开黑店的流氓痞棍玩意儿。要下毒,就得下第一流的。”韦小宝又惊又喜,说道:“原来……原来婆婆姊姊给换上了第一流的。”那女子道:“胡说!我没换。归师伯他们自己累了,头痛发烧,晕了过去。跟我有甚相干?一个是痨病鬼,两个是七十多岁的老公公、老婆婆,忽然之间自己晕倒了,有什么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