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十八提起左掌,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一记,喝道:“我先要你大叫饶命!”韦小宝痛得“啊”的一声大叫,笑道:“狗爪子打人,倒是不轻!”
茅十八哈哈大笑,说道:“小鬼头,真拿你没法子。”韦小宝半点也不肯吃亏,道:“老鬼头,我也真拿你没法子。”茅十八笑道:“我带便带你上北京,可是一路上你须得听我言语,不可胡闹。”韦小宝道:“谁胡闹了?你入监牢、出监牢、杀盐贩子、杀军官,还不算胡闹?”茅十八笑道:“我说不过你,认输便是。”将韦小宝放在身前鞍上,纵马过去,又牵了一匹马,辨明方向,朝北而行。
韦小宝从未骑过马,初时有些害怕,但靠在茅十八身上,准定不会摔下来,骑了五六里路后,胆子大了,说道:“我骑那匹马,行不行?”茅十八道:“你会骑便骑,不会骑趁早别试,小心摔断了你腿。”
韦小宝要强好胜,吹牛道:“我骑过好几十次马,怎么不会骑?”从马背上跳下,走到另一匹马左侧,一抬右足,踏入了马镫,脚上使劲,翻身上了马背。不料上马须得先以左足踏镫,他以右足上镫,这一上马背,竟是脸朝马屁股。
茅十八哈哈大笑,脱手放开了韦小宝坐骑的缰绳,挥鞭往那马后腿上打去,那马放蹄便奔。韦小宝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掉下马来,双手牢牢抓住马尾,两只脚夹住马鞍,身子伏在马背之上,但觉耳旁风生,身子不住倒退。幸好他人小体轻,抓住马尾后竟没掉下马来,口中自是大叫大嚷:“乖乖我妈妈啰,辣块妈妈不得了,茅十八,你再不拉住马头,老子操你十八代臭祖宗了,啊哟,啊哟……”
这马在官道上直奔出三里有余,势道丝毫不缓,转了个弯,前面右首岔道上一辆骡车缓缓行来,车后跟着一匹白马,马上骑着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这一车一马走上大道,也向北行。韦小宝的坐骑无人指挥,受惊之下,向那一车一马直冲过去,相距越来越近。赶车的车夫大叫:“是匹疯马!”忙要将骡车拉到一旁相避。那乘马汉子掉转马头,韦小宝的坐骑也已冲到了跟前。那汉子一伸手,扣住了马头。那马奔得正急,这汉子膂力甚大,一扣之下,那马立时站住,鼻中大喷白气,却不能再向前奔。
车中一个女子声音问道:“白大哥,什么事?”那汉子道:“有匹马溜了缰,马上有个小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韦小宝翻身坐起,转头说道:“自然是活的,怎么会死?”只见这汉子一张长脸,双目炯炯有神,穿一袭青绸长袍,帽子上镶了块白玉,衣饰打扮显是个富家子弟,韦小宝出身微贱,最憎有钱人家子弟,在地下重重吐了口唾沫,说道:“他妈的,老子倒骑千里马,骑得正快活,却碰到拦路尸,阻住了……阻住了老子……”一口气喘不过来,伏在马屁股上大咳。那马屁股一耸,左后腿倒踢一脚。韦小宝“啊哟”一声,滑下马来,大叫:“哎哟喂,哎哟喂!”
那汉子先前听韦小宝出口伤人,正欲发作,便见他狼狈万分地摔下马来,微微一笑,转过马头,随着骡车自行去了。茅十八骑马赶上来,大叫:“小鬼头,你没摔死么?”韦小宝道:“摔倒没摔死,老子倒骑马儿玩,却给个臭小子拦住路头,气得半死。哎哟喂……”哼哼唧唧地爬起身来,膝头一痛,便即跪倒。茅十八纵马近前,拉住他后领,提上马去。
韦小宝吃了这苦头,不敢再说要自己乘马了。两人共骑,驰出三十余里,见太阳已到头顶,到了一座小市镇上。茅十八慢慢溜下马背,再抱了韦小宝下马,到一家饭店去打尖。
韦小宝在妓院中吃饭,向来是坐在厨房门槛上,捧只青花大碗,白米饭上堆满嫖客吃剩下来的鸡鸭鱼肉。菜肴虽不少,却从来不曾跟人并排坐在桌边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见茅十八当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眼前虽只几碗粗面条,一盘炒鸡蛋,心中却也大乐。
他吃了半碗面,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喧,涌进十七八个人来,瞧模样是官面上的。韦小宝暗暗吃惊,低声道:“是官兵,怕是来捉你的。咱们快逃!”茅十八“哼”了一声,放下筷子,伸手按住刀柄。却见这群人对他并不理会,一迭连声地只催店小二快做菜做饭。
小镇上的小饭店中无甚菜肴,便只酱肉、熏鱼、卤水豆腐干、炒鸡蛋。那群人中为首的吩咐取出自己带来的火腿、风鸡佐膳。一人说道:“咱们在云南一向听说,江南是好地方,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我瞧啊,单讲吃的,就未必比得上咱们昆明。”另一人道:“你老哥在平西王府享福惯了,吃的喝的,自是大不相同。那可不是江南及不上云南,要知道,世上及得上平西王府的,可就少得很了。”众人齐声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