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痴颤声道:“他……他不用来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黑暗之中,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音。
双儿听他流露父子亲情,胸口一酸,泪珠儿也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易下说辞,便道:“海大富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贞妃,后来又害死了小皇帝的妈妈。海大富什么都查明白了。皇太后知秘密已经泄漏,便亲手打死了海大富,又派了大批人手,要上五台山来谋害老皇爷。”
荣亲王和端敬皇后系遭武功好手害死,海大富早已查明,禀告了行痴,由此而回宫侦查凶手。但行痴说什么也不信竟是皇后自己下手,叹道:“皇后是不会武功的。”韦小宝道:“那晚皇太后跟海大富说的话,老皇爷听了之后就知道了。”当下一一转述那晚两人对答的言语。他伶牙利齿,说得虽快,却是清清楚楚。
行痴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只因对董鄂妃一往情深,这才在她逝世之后,连皇帝也不愿做了,甘弃万乘之位,幽闭斗室之中。虽参禅数年,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刻,一听韦小宝提起,什么禅理佛法,霎时间都抛于脑后。海大富和皇太后的对答一句句在心中流过,悲愤交集,胸口一股气塞住了,便欲炸将开来。
韦小宝说罢,又道:“皇太后这老……一不做,二不休,害了你老皇爷之后,要去害死小皇帝。她还要去挖了端敬皇后的坟,又要下诏天下,烧毁《端敬后语录》,说《语录》中的话都是放屁,哪个家里藏一本,都要抄家杀头。”
这几句话却是他捏造出来的,可正好触到行痴心中的创伤。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喝道:“这贱人,我……我早就该将她废了,一时因循,致成大祸!”顺治当年一心要废了皇后,立董鄂妃为后,只为皇太后力阻,才搁了下来。董鄂妃倘若不死,这皇后之位早晚是她的了。
韦小宝道:“老皇爷,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没分别,小皇爷可死不得,端敬皇后的坟挖不得,《端敬后语录》毁不得。”行痴道:“不错,你说得很是。”韦小宝道:“所以咱们须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皇太后的手段是第一步杀你,第二步害小皇帝,第三步挖坟烧《语录》。只要她第一步做不成功,第二步、第三步棋子便不能下了。”
顺治七岁登基,二十四岁出家,此时还不过三十几岁。他原本性子躁、火性大,说到头脑清楚,康熙虽小小年纪,比父亲已胜十倍。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祸吴三桂,诡计立为康熙识破;韦小宝半真半假地捏造了许多言语,行痴却尽数信以为真。不过皇太后所要行的这三步棋子,虽是韦小宝捏造出来,但他是市井之徒,想法和阴毒女人也差不多。
行痴大声道:“幸亏得你点破,否则当真坏了大事。师弟,咱们快快出去。”行颠道:“是。”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开板门。
板门开处,只见当门站着一人。黑暗中行颠看不见他面貌,喝道:“谁?”举起金杵。
那人道:“你们要去哪里?”
行颠吃了一惊,抛下金杵,双手合十,叫道:“师父!”行痴也叫了声:“师父。”
原来这人正是玉林。他缓缓地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到了。”
韦小宝心中暗叫:“他妈的,事情要糟!”
玉林沉声道:“世间冤孽,须当化解,一味躲避,终是不了。既有此因,便有此果,孽既随身,终身是孽。”行痴拜伏于地,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明白了。”玉林道:“只怕未必便这么明白了。你从前的妻子要找你,便让她来找。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她怨你、恨你、要杀你而甘心,你反躬自省,总有令她怨,令她恨、使得她决意杀你的因。你避开她,孽因仍在,倘若派人杀了她,恶孽更加深重了。”行痴颤声道:“是。”
韦小宝肚里大骂:“操你奶奶的老贼秃!我要骂你、打你、杀你,你给不给我打骂?给不给我割你的老秃头?”
只听玉林续道:“至于那些喇嘛要捉你去,那是他们在造恶孽,意欲以你为质,挟制当今皇帝,横行不法,虐害百姓。咱们却不能任由他们胡行。眼前这里是不能住了,你们且随我到后面的小庙去。”他转身出外。行痴、行颠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