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晚的会议是党、团支委在金生家听取各个临时宣传小组长汇报。
灵芝走到金生家的院子里,见玉生和宝全老汉在院里试验着一个东西。这东西,猛一看像一副盖子朝下的木头蒸笼安在个食盒架子上,又用滑车吊在个比篮球的篮架矮一点的高架子上。这是玉生父子俩在两天内做成的新斗,可以一次装满一口袋。他们先把口袋口套在像笼盖的那个尖底漏斗上,往地上一放,像食盒架子下面的腿和这漏斗一齐挨了地,然后把一口袋谷子装到这副蒸笼样子的家伙里,把绳子一拉吊起去,一个人随手扶住口袋,谷子便漏到口袋里来。在周围看的人,除了金生、金生媳妇、宝全老婆、玉梅、青苗、黎明、大胜——他们一家子外,还有几个党、团支委和临时宣传小组组长。当玉生拉起绳子,谷子溜满了口袋,宝全老汉把套在底上的口袋口卸下来的时候,大家都喊“成功了,成功了”。灵芝想:“这些人就是有两下子!”她见这个家伙下半截连在一起,上半截却是几个圈子叠起来,便问:“为什么不一齐连起来呢?”玉生说:“这六道圈子每一道是一斗,下边是五斗,一共一石一斗,谁该少得一斗去一道圈。”“为什么不凑成一石的整数呢?”“因为社里的口袋,最大的只能盛一石一斗。”“五斗以下的怎么办呢?”“五斗以下用小斗找补!”大家都说想得周到。
一会,人到齐了,后来的人又要求他们试了一遍。金生说:“咱们开会吧!”大家散了。玉生和宝全老汉收拾工具。金生媳妇和婆婆打扫院里撒下的谷子。灵芝看到人家这一家子的生活趣味,想到自己的父亲在家里摆个零货摊子,和赶骡的小聚吵个架,钻头觅缝弄个钱,摆个有权力的架子……觉着实在比不得。她恨她自己不生在这个家里。她一面看着人家,一面想着自己,没有看见别人都走了,直到听见魏占奎在南窑里喊她,她才发现只剩她一个人没有进去,便赶紧答应着进去了。
玉生离了婚,南窑空下来正好开会用。当灵芝走进去的时候,可以坐的地方差不多都被别人占了。她见一条长板凳还剩个头,往下一坐,觉着有个东西狠狠垫了自己一下;又猛一下站起来,肩膀上又被一个东西碰了一下。她仔细一审查,下面垫她的是玉生当刨床用的板凳上有个木橛——在她进来以前,已经有好几人吃了亏,所以才空下来没人坐;上边碰她的原是挂在墙上的一个小锯,已被她碰得落在地上——因为窑顶是圆的,挂得高一点的东西靠不了墙。有个青年说:“你小心一点!玉生这房子里到处都是机关!”灵芝一看,墙上、桌上、角落里、窗台上到处是各种工具、模型、材料……不简单。她把碰掉了的小锯仍旧拾起挂好,别人在炕沿上挤了挤给她让出个空子来让她坐下。
金生宣布开会了,大家先静默了几分钟。在讨论什么问题的会议上,一开头常好静默一阵子,可是小组长汇报的会上平常不是这个样子,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静默起来。停了一会之后,有个小组长说:“我先谈一点:袁天成留那么多的自留地,在群众中间影响很坏。有人说:‘用兄弟旗号留下地,打下粮食来可归了自己。这叫什么思想?’别的人接着说:‘社会主义思想!党员还能不是社会主义思想?’还有人说:‘有党员带头,咱明年也那么办——给我老婆留下一份,给我孩子留下一份,给我孙子留下一份……’还有人说:‘总是入社吃亏吧!要不党员为什么还不想把地入进去?’我们碰上人家说这些话,就无法解释。这是一宗。还有……别人先谈吧!我还没有准备好!”可是别人好像也都没有准备好,又静默下来。
灵芝本来是个来听汇报的团支委,可是她见没有人说话,自己就来补空子。她说:“我不是个小组长,可是也可以反映一点情况:菊英争取刀把上马家那块地的事,好像是已经吹了。我看这事坏在我爹身上。马家拿出几张十年前就写好的分单,把刀把上那块地写在老二名下,菊英不赞成,我爹还不高兴。在我看来,我爹自己是也不愿意入社、也不愿意让村里开渠的——只要一提到这两件事他总是不高兴。他说他自己……”玉梅抢着说:“菊英也说他不帮一句忙。菊英怀疑这些分单是假的。她把她拿到的一张给了我,要我替她找永清叔研究一下。”说着就从衣袋里往外取那张分单。别的小组长,也都抢着要说群众对于范登高的反映。金生说:“等一等!还是先让灵芝讲完大家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