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时候总是忙时候,等了很久,甲班只来了五个人,乙班只来了四个人。大家等得发了急,都又到大门外的石墩子上去瞭望。一会,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是玉梅的近门本家哥哥,是个单身过日子的小伙子,名叫王满喜,外号“一阵风”——因为他的脾气是一阵一个样子,很不容易捉摸。他来了,另外一个青年说:“我们的人到齐了!”大家问:“怎么能说是‘齐’了?”这个青年说:“甲班来了五个乙班也来了五个,两班的人数不是齐了吗!”大家听了都笑起来。王满喜说:“快不要把我算在数里!我是来请假的!”有翼问:“又是还没有吃饭吗?”满喜说:“不只没有吃,连做还没有做;不只没有做,现在还顾不上做!”“忙什么?”“村里今天该我值日。专署何科长来了,才派出饭去,还没有找下房子住!”玉梅问:“后院奶奶那里哩?”满喜说:“住满了——水利测量组、县委会老刘同志、张副区长、画家老梁、秋收评比检查组,还有什么检查卫生的、保险公司的……都在那里!哪里还有空房子?我在村里转了好几个圈子了,凡是有闲房子的家都找过,可是因为正收着秋,谁家的空房子里都堆满了东西。”玉梅说:“还是你没有找遍!我提一家就有空房子!”“谁家?”“谁家?有翼哥他们家!你去过了吗?”满喜说:“他们家呀?我不怕有翼见怪!他家的房子什么时候借给干部住过?我不去他妈跟前碰那个钉子!”玉梅向有翼说:“有翼哥!你不能帮忙回家里商量一下?”有翼说:“咱不行!你不知道我妈那脾气?”灵芝说:“这话像个团员说的吗?”另一个青年说:“叫他去说呀,管保说不到三句话,他妈就用一大堆‘烧锅子’骂得他闭上嘴!”玉梅想了一想说:“我倒有个办法!满喜哥!你先到我二嫂的娘家去借他们的西房……”满喜说:“他们那里不用去!他们那西房,早给干豆荚、干茄片子、烟叶子、黍子、绿豆……堆得连下脚的空儿都没有了!”玉梅说:“你等我说完!说借他们的西房不过是个话头儿,实际上是叫天成老婆替你问房子去!你不要对着天成老汉说,只用把他老婆点出来,悄悄跟她说,就说专署法院来了个干部,不知道来调查什么案子,村里找不到房子,想借她的西房住一下。她要说腾不开的话,你就请她替你到有翼哥他妈那里问一问他们的东房,管保她顺顺当当就去替你问好了。因为……”满喜不等她说完便截住她的话说:“我懂得了!这个法子行!只要有翼不要先跟他妈说!”有翼说:“我不说,不过以后她总会知道!”满喜说:“只要等人住进去,她知道了不过是骂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哪个坟里的骨头是骂死的?”说着就走了。
忙时候总是忙时候,大家等了好久,九个人仍是九个人。王满喜还来请个假,别的人连假也不请,干脆不来。有个学员说:“我说县里的决定也有点主观主义——光决定先生不准放假,可没有想到学生会放先生的假。”正说着,又听到西边一阵脚步声。玉梅说:“来了来了!这一回来的人可不少!”说话间,果然有好几个人从西房背后走过来,一转弯就向大门这边来了。当头走的是党支部书记兼农业生产合作社副社长王金生,接着便是副村长张永清、生产委员魏占奎、社长张乐意、女副社长秦小凤,连一个学员也没有,尽是些村里、社里的重要干部。灵芝说:“再等也是这几个人,今天的课又上不成了!大家散了吧!”大家解散了,学员中有两个该值班的民兵,又到教室里去合并那些刚才摆开的桌子。灵芝问副村长张永清:“是不是可以少放几天假?”张永清说:“人们都自动不来了,还不和放假一样吗?”
二 万宝全
玉梅离开了旗杆院的大门口往家里走,通过了一条东西街,上了个小坡,便到了她自己的家门口。她的家靠着西山根,大门朝东开,院子是个长条形,南北长东西短;西边是就着土崖挖成的一排四孔土窑,门面和窑孔里又都是用砖镶过的;南边有个小三间南房,从前喂过驴,自从本年春天把驴入了合作社,这房子就闲起来,最近因为玉梅的二哥玉生和她大哥金生分了家,临时在里边做饭;北边也有个小三间,原来是厨房,现在还是厨房;东边,大门在中间,大门的南北各有一座小房,因为房间太浅,不好住人,只是用它囤一囤粮食,放一放农具、家具。西边这四孔窑,从南往北数,第一孔叫“南窑”,住的是玉生和他媳妇袁小俊;第二孔叫“中窑”,金生两口子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住在里边;第三孔叫“北窑”,他们的父亲母亲住在里边;第四孔叫“套窑”,只有个大窗户,没有通外边的门,和北窑走的是一个门,进了北窑再进一个小门才能到里边,玉梅就住在这个套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