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来的简少芬把姐姐冰凉的身体搬到了床上,从她眼睛里已经看不到昔日的泪光。简少芬后来用手绢蘸上水,一遍一遍擦拭衣服上的血迹,顾雅仙也在旁边帮她的忙。顾雅仙猛然听见简少芬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话,她说,这个神经病的老×,死也不肯好好地死去,死了还要拖累别人。这句话听起来非常熟悉,但顾雅仙不相信它出自简少芬之口,顾雅仙不相信短短半年之内,简少芬竟然起了如此惊人的变化。酱园楼上的简氏姐妹其实都是颇有名气的刺绣艺人,现在姐姐简少贞已经故世了,妹妹简少芬仍然活着。简少贞的最后一幅绣品没有完成,而且当时就已经被损坏。那是绣品中比较罕见的人像,绣的是一个女人脸部,模样酷似楼下酱园的店主任顾雅仙。被损坏的部位主要在女人的两片粉红色的嘴唇上,据简少芬回忆,她最初见到那幅人像绣品时,有一把剪刀插在女人的嘴上,丝绢上因此出现了一个无可挽回的伤口。
原载《小说家》1991年第4期
园艺
一
事情似乎缘于孔家门廊上的那些植物和俗称爬山虎的疯狂生长的藤蔓,春天以来孔太太多次要丈夫把讨厌的爬山虎从门廊上除掉,在庭院里种上另一种美丽的茑萝,但酷爱园艺的孔先生对此充耳未闻,他认为以茑萝替代长了多年的老藤是一种愚蠢无知的想法。
我讨厌它们,你没看见那条老藤,爬的都是虫子。孔太太用鸡毛掸子敲着垂下门廊的一条枝蔓,她说,除掉它们,种上一架茑萝,前面罗太太家的门廊种的就是茑萝,你去看看,已经开了许多花了,小小的,红红的,看上去多漂亮。种上茑萝也会有虫子的。孔先生正想去他的牙科诊所,他整理着皮包往门外走,嘴里敷衍着妻子。但孔太太把鸡毛掸子横过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管茑萝有没有虫子,我就要让你换上茑萝,孔太太沉下了脸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今天别去诊所了,今天你在家给我把这些讨厌的老藤都除掉。
我没工夫,诊所有手术做,改日再说吧。孔先生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拨开了挡道的鸡毛掸子,又轻轻地朝妻子推了一把,孔先生一步跳到街道上,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很恶毒的话,去找你那位花匠吧,让他来干这活,你正好一举两得。
孔太太对这句话的反应是失态的,她用力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朝孔先生的后背掷去,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看见几个过路人朝她这边侧目而视,孔太太于是强忍住心头的怒火,退回到门廊里,砰地把大门撞上。
初春的午后,散淡的阳光落在孔家的庭院里,花圃中的芍药和四季海棠呈现出一种懒散的美丽,有蜜蜂和蝴蝶在庭院上空嗡嗡地奔忙,在阳光照不到的院墙下面,性喜温湿的凤尾竹和兰草在阴影里郁郁葱葱地生长,即使是这些闲植墙下的植物,它们也被主人修剪得异常整齐悦目,到过孔家的人都知道,孔家夫妇在梅林路地段是着名的园艺爱好者。
现在孔太太独自坐在庭院里生闷气,那张福建出产的藤椅和它的主人一起发出沉闷的呼吸声。孔太太太概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未施脂粉,眼角周围依稀可见睡眠不足的痕迹。她穿着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坐在藤椅上腿部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许多,虽然还有长统丝袜,细心的窥视者还是能发现孔太太的小腿肚子未免粗了一些,在梅林路地段的各种社交场合中,孔太太的小腿肚子是唯一会引起非议的部位。
孔太太独自坐在藤椅上生闷气。她的膝头放着棒针和一堆灰色的毛线。那是准备给儿子令丰织一件背心的。但整个午后孔先生那句话仍然在门廊内外恶毒地回荡,孔太太织毛线的心情在回味和猜忌中丧失殆尽,她想她跟姓徐的花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什么也没
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她不能平白无故地让孔先生抓下一个话柄,孔太太用棒针的针端一下一下地戳自己的手掌,掌心有一种微微的刺痛。孔太太突然又联想到孔先生近来的种种异常,他已经多日没有过问庭院里的花草了,早晨浇水都让女佣干,而且孔太太发现孔先生换
下的内裤上有一处可疑的污渍。孔太太坐在藤椅上越想越气,她决心用最常见的办法向孔先生报以颜色,等到决心已定,孔太太就起身往厨房那里走,隔着厨房的窗子对择菜的女佣说,阿春,今天少做点菜,先生晚上不回来。
自鸣钟敲了几个钟点,令丰从外面回来了。孔太太看见儿子回来,急急地赶上前去把大门关上并且插上了铁质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