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看见箫的眼圈有点发红,他知道箫对她家的事是讳莫如深的。但是好奇感促使小杜紧追不舍,他谈了一会儿闲话,突然又问,箫,你的养父是怎么死的?
箫沉默不语。她转过脸看着别处,过了好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这跟我们的事有什么关系?小杜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要不想说就不说。那天箫借口上厕所不辞而别离开了公园。箫和小杜的约会经常出现这种尴尬局面,许多次不欢而散,然后又再次见面。他们的恋爱不冷不热地持续着,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双方都不想轻易地放弃对方。小杜三十一岁了,是同济大学毕业生,想结婚但没有房子,而箫也二十八岁了,箫是个卖猪肉的营业员,她在红旗照相馆的楼上有永远的房产继承权。他们都逾越了浪漫年龄,一切要从实际出发。箫和小杜准备登记结婚的前夕开始着手处理养母芝的问题。箫为此调休一天,专程去芝以前工作的水泥厂商量。她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送芝去精神病院的要求。水泥厂方面很吃惊,他们说,为什么要去那里?芝的病很轻,完全可以在家里调养。箫说,你们不了解情况,她经常去铁路道口,出了事怎么办?谁负这个责任?水泥厂方面说,你是她女儿,你当然有责任照顾她。再说她病休二十几年,厂里付的医药费已经够多了,住院的费用是付不出了。箫说,你们不肯付难道让我付吗?我一个月八十元工资,还要准备结婚,我拿什么付?箫说着说着就哭起来,许多伤心事一齐袭上心头,箫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水泥厂方面因而动了恻隐之心,同意将芝送到郊外的精神病疗养院去。
一个春光明媚的周末上午,箫提着网兜和一口皮箱把芝送上了吉普车。芝一手抱着她最钟爱的红色康乃馨花束,一手抱看亡夫留下的解放鞋走上汽车。她没有作任何反抗,箫看了看芝的宁静木然的脸,轻声劝慰说,去吧,养好了病我再接你回家。箫结婚的时候,娴已经瘫痪在床上了。箫和小杜的新婚之夜,娴不停地用棍子敲打墙壁,这让小杜感到非常扫兴,他说,她想干什么?箫说,可能又想吃东西了,别理她。她一天到晚躺着,光想吃。小杜说,老这样敲不是办法,你去看看她吧。箫说,不去,让她敲,她存心不让人安静,我恨死她了。小杜无奈地听着墙壁上的反弹声,他说,这样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睡?你不肯去我去吧。
小杜披上毛衣推开娴的房门。娴躺在昏暗的荧光灯的光圈里,她的脸色微微发青,酷似一只苍老的苹果。你想喝水吗?小杜站在门口问。
娴没有回答,她在翻看一本发黄的影集。你想吃点什么?小杜又问。
娴抬起头看了眼小杜,然后指了指影集说,你知道吧?我从前是个电影明星。箫结婚后的第二个月物价就上涨了。她事先得到消息后首先想到的是贮备食品,她买了许多猪肉、鱼、鸡蛋之类的东西,腌在坛坛罐罐里。厨房里放不下,箫让小杜把腌鱼腌肉放到桌子底下、阁楼上面。箫在家里走出走进,到处闻到从腌鱼缸里散发的腥臭,她厌恶所有不良气味,但她没有办法。箫当家,她必须精打细算,她必须每个月往银行里存一百块钱,才有可能在两年内置备电视机、冰箱和洗衣机。别人有的东西箫也想拥有,而这个目标的实现必须靠箫的努力。箫裁减了所有不必要的开支。她首先减免了娴的牛奶。娴喝了几十年的牛奶,第一天喝速浴豆浆晶时她把碗摔在地上。娴说,我的钱呢,钱都到哪里去了?连一瓶牛奶也不给我喝了。箫说,坐吃山空,你的钱都让你吃光了。我反正一分钱没拿到你的,给你豆浆喝算我孝顺了。娴躺在床上又哭又闹。箫不为所动,后来她把豆浆碗拿走,说不喝也行,你就跟我们吃泡饭吧,我已经吃了三十年泡饭了,我连速溶豆浆也没喝过。箫的第二步计划是逼小杜戒烟。小杜起初坚决不同意,小杜说,我活在世上就好个烟,你不能剥夺我抽烟的权利。箫说,什么权利不权利?你烧的不是烟,是钱。我们现在不需要权利,需要钱。我们需要电视机和冰箱,一切都需要钱,等有了钱置齐了东西,你抽不抽烟我就不管了,到那时候你再要回抽烟的权利吧。小杜惊异于箫思维的直接和轻灵。他顺从了箫。他深知箫限制的实际是他买烟的费用,所以小杜后来就成了个专门蹭烟抽的人。研究所的同事讥笑小杜怕老婆。小杜不承认,他说,我不是怕她,我其实是可怜她。她要钱我满足她,男人就应该满足女人的各种愿望,否则世界和人类就不会延续下去了。后来的一次食物中毒使小杜对腌肉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小杜吃了家里最后那坛腌肉后腹泻不止,他知道是肉没腌透,时间一长就变质了。小杜硬撑着跑到医院去挂了一瓶盐水,他一个人躺在观察室里想到婚前婚后许多事,忽然感到婚姻的某些前景是黯淡的。后来箫急匆匆地来了。她坐在床边对小杜的病情百思不得其解。食物中毒?箫不相信,她说,我也吃了腌肉,我怎么没中毒呢?可能你吃惯了变质的东西,肠胃功能好。别胡说。箫沉下脸说,如果你不想吃腌肉可以直说,也不用拿中毒来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