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快吃,爷爷快吃吧。”
那老厨子还在旁边乱讲乱说,祖父间或问他一两句。
我看那老厨子打扰祖父吃饭,我就不让那老厨子说话。那老厨子不听,还是笑嘻嘻的说。我就下地把老厨子硬推出去了。
祖父还没有吃完,老周家的周三奶又来了,是她说她的公鸡总是往我这边跑,她是来捉公鸡的。公鸡已经捉到了,她还不走,她还扒着玻璃窗子跟祖父讲话,她说:
“老胡家那小团圆媳妇过来,你老爷子还没去看看吗?那看的人才多呢,我还没去呢,吃了饭就去。”
祖父也说吃了饭就去,可是祖父的饭总也吃不完。一会要点辣椒油,一会要点咸盐面的。我看不但我着急,就是那老厨子也急得不得了了。头上直冒着汗,眼睛直眨巴。
祖父一放下饭碗,连点一袋烟我也不让他点,拉着他就往西南墙角那边走。
一边走,一边心里後悔,眼看着一些看热闹的人都回来了。为什麽一定要等祖父呢?不会一个人早就跑着来吗?何况又觉得我躺在草棵子里就已经听见这边有了动静了。真是越想越後悔,这事情都闹了一个下半天了,一定是好看的都过去了,一定是来晚了。白来了,什麽也看不见了,在草棵子听到了这边说笑,为什麽不就立刻跑来看呢?越想越後悔。自己和自己生气,等到了老胡家的窗前,一听,果然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差一点没有气哭了。
等真的进屋一看,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母亲,周三奶奶,还有些个不认的人,都在那里,与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什麽好看的,团圆媳妇在那儿?我也看不见,经人家指指点点的,我才看见了。不是什麽媳妇,而是一个小姑娘。
我一看就没有兴趣了,拉着爷爷就向外边走,说:
“爷爷回家吧。”
等第二天早晨她出来倒洗脸水的时候,我看见她了。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大的辫子,普通姑娘们的辫子都是到腰间那麽长,而她的辫子竟快到膝间了。她脸长得黑忽忽的,笑呵呵的。
院子里的人,看过老胡家的团圆媳妇之後,没有什麽不满意的地方。不过都说太大方了,不像个团圆媳妇了。
周三奶奶说:
“见人一点也不知道羞。”
隔院的杨老太太说:
“那才不怕羞呢!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
周三奶奶又说:
“哟哟!我可没见过,别说还是一个团圆媳妇,就说一进门就姓了人家的姓,也得头两天看看人家的脸色。哟哟!那麽大的姑娘。她今年十几岁啦?”
“听说十四岁麽!”
“十四岁会长得那麽高,一定是瞒岁数。”
“可别说呀!也有早长的。”
“可是他们家可怎麽睡呢?”
“可不是,老少三辈,就三铺小炕……”
这是杨老太太扒在墙头上和周三奶奶讲的。
至於我家里,母亲也说那团圆媳妇不像个团圆媳妇。
老厨子说:
“没见过,大模大样的,两个眼睛骨碌骨碌的转。”
有二伯说:
“介(这)年头是啥年头呢,团圆媳妇也不像个团圆媳妇了。”
只是祖父什麽也不说,我问祖父:
“那团圆媳妇好不好?”
祖父说:
“怪好的。”
於是我也觉得怪好的。
她天天牵马到井边上去饮水,我看见她好几回,中间没有什麽人介绍,她看看我就笑了,我看看她也笑了。我问她十几岁?她说:
“十二岁。”
我说不对。
“你十四岁的,人家都说你十四岁。”
她说:
“他们看我长得高,说十二岁怕人家笑话,让我说十四岁的。”
我不知道,为什麽长得高还让人家笑话,我问她:
“你到我们草棵子里去玩好吧!”
她说:
“我不去,他们不让。”
二
过了没有几天,那家就打起团圆媳妇来了,打得特别厉害,那叫声无管多远都可以听得见的。
这全院子都是没有小孩子的人家,从没有听到过谁家在哭叫。
邻居左右因此又都议论起来,说早就该打的,那有那样的团圆媳妇一点也不害羞,坐到那儿坐得笔直,走起路来,走得风快。
她的婆婆在井边上饮马,和周三奶奶说:
“给她一个下马威。你听着吧,我回去我还得打她呢,这小团圆媳妇才厉害呢!没见过,你拧她大腿,她咬你;再不然,她就说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