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风真透。
沙滩上只剩下我们。不只沙滩,整座岛的人都缩回家里睡觉了。零食的外壳堆成山,但只要阿嬷妈妈她们还想聊,这个夜晚就没完。其他时候稍微多吃一点零食都要被碎念,这个时候可以不被骂地大口吃喝,根本没人管,只要别闹就行。玉兔和小菲已经靠在她们妈妈的腿上睡着了,小菲发出轻微的鼾声。我还很精神,但过了一会儿,我还是众望所归地闭上眼睛。我偷偷在想长大以后,是不是也要来沙滩聊天,趁孩子睡着后,互相讲老公的坏话。
小菲妈说,你那阵忧头苦脸,人都瘦下去。
玉兔妈说,别不好意思问,岛上人都知道了。
然后我妈犹犹豫豫地说,听人讲吼……你一路追去嘉兴。(听得我暗笑,平常她那个八卦劲儿,也就是在玉兔妈面前,才畏畏缩缩。)
玉兔妈说,干,没追啦!只去了别处。之前还从来没离开过本省,最远只去过泉州。这次把玉兔托给她外婆,自己坐火车,整整两天,换几趟车才到。到那里选了家便宜的招待所。收拾完行李,我想想,他拿着家里的钱又吃又玩。我全日吃菜脯,留下来的钱给他去开女人。干!我就直接冲去市中心那高档餐馆吃,菜是夭寿贵哦!选半日,最后点了皇帝鱼,在岛上同款的钱可以买一篮。干恁娘,竟然还臭嘎嘎。这鱼不新鲜,才会加很多番茄酱。不然直接蒸就很鲜甜。但我还是吃了。走的时阵,把桌上抽纸放包内。
回去旅馆,突然欲哭,包掉在地上。这天吃这一餐最不值。他蒸的鱼就真正好吃。他还是有本事的。想去拿抽纸,塑料皮竟脱了,散一地。风给伊吹得乱七八糟。干,他算什么本事啊。自头到尾,不敢来我面前。哪怕跟我说一声要走,我又不会不放!结果他到人家丈夫面前摆阔,猫变虎!我低头捡纸。那些纸巾散落一地、黏在脚上。用力踢,踢不开。
闽南语,郁闷、生气。 我就说,干恁老母诶!堵烂 ,整包纸都扔垃圾桶,出门去。
早听客人说过这地方好看,特别是一处竹林中的山谷。我都没看过山,看完这才知咱岛上那个不叫山,就是块石头而已。站在山上,风吹来,也不知冷。觉得自己跳下去算了。我本来都觉得那个婊孩要在外面玩,我敲锣敲鼓送他去。哪知道他真干得出来。那天他走,竟然还是把衣服洗完了、夹上夹子晾好了,跟过去的每日一样。我常在猜,他那天到底是怎么想的。
爬山的时候,我全日都在想,为什么留下来、没面子的人是我?我怕被人看没。孩子没老爸,我两人以后要怎样?我往山下看了一眼,就看见自己跌落去,血稠稠滴,玉兔啊在我身边号,说伊没死,是睡了,吩咐伊起来!那幻象灌进头壳内。还是怕死。就不动,还站着。我就辩,说我这狼狈,他对我生吃不够,还要晒干。
阿嬷突然插嘴,阿霞啊,免管别人七嘴八屁股。各人把各人日子过得好。小菲妈叹口气,说,女人苦命,眼泪吞腹内。
玉兔妈说,你们听我说。有人慢慢啊走来,看我是外地人,嘴还在那里碎碎念,估计以为我头壳坏了。这人生得黑干瘦,不过都说歹竹出好笋,他那个小女儿倒是白泡泡幼绵绵,走路旷旷颠,过来就抱着我的脚,对我笑。我抱起他女儿,没话找话问他山那边怎么有个豁口。他说前几日山上得火烧,火从林子里一下蹿起来。风呼呼吹,火跟个箭头一样冲。那天他正带着女儿上山,离那里不远,跑是跑不过火的。我一听,本来要抽烟,吓得都不敢拿出来。我就问啊怎么办。他说这里的人,遇山火要隔点距离,对着火再放一把火,把新火赶过去,让火跟火对冲。两瓣火撞在一起,渐渐就灭了。他跟女儿都没事,身上一点伤也没有。那个豁口是烧得黑碌碌,但仔细看底下也开始冒出一些绿。
山顶那惊险!还是咱这海边好……阿嬷听了半天就说了这结论。然后呢然后呢,我妈问。
玉兔妈过了一会儿,才说,风从山顶上吹进头壳里,我慢慢走下山,突然想到,他拿走的钱,正好是他家留下来的房子价钱一半。他竟然会算那么精,我也竟然会算那么准。我没想过他会是这样的,我不认识似的。心内那酸揪揪的感觉,也不是恨。一半,一半。
阿嬷说,没缘的人,就让他去吧。玉兔妈说,讲真实的,那市里有那款酒店,我都想进去找两个白面皮男的来开一开。后来想想,还是不要让他们赚到。说到这里,玉兔妈带头笑起来。笑完大家又安静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还多赚个玉兔。咱做事情,要顾钱顾孩,哪有人家那潇洒。那就是我那杯,该吞忍,我认了。账算完,回家!我就不是那种爱乱花钱的人。我还有海鲜饭店要管啊!你娘的,我就回来了。
我妈说对啊对啊,就要这样想。玉兔妈大声喊,他这款男人,给我搁脚都嫌占地方!阿嬷说,以前有人这样,手指头给伊剁下来。玉兔妈气势越来越足,她说剁手指有什么用,要剁就剁那里!我妈说,对,乱枪打鸟!小菲妈说,哎哟小孩子都在呢!阿嬷笑骂,讲正经,别三八!
我听她们笑成那样,也不是真的很介意我们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