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年 · 建安六年——
在多年前的宴会上,宾客们酒酣饭饱,有美人和歌,壮士剑舞。一个校尉盯着美人看痴了,一边呼出粘稠浓重的酒气,一边将整个上半身俯压在案上,两只手向人伸将出去,推翻案上一片酒盏食具。两个杯子一骨碌先后坠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身影忽如灵驹闪过,手一抄,将半空中的一只杯子放回桌上;再一抄,另一只仍离地一寸,也被稳稳捏在指间。前后动作合在一起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要不是刘基正好看着,也不相信他像炫技似的故意分了两步。太史慈将第二只杯子也放回案上,再单手一抓、一提,将那校尉的上半身提溜起来,又扶他像泥塑一样四平八稳坐好。但他只挺直了半刻,就向后轰然倒去,不省人事。
咣!
同样的事情,在另一个夜晚再次发生。但这次,太史慈只接住了一只杯子,另一只掉在地上,又弹起,滚出很远。
笨拙的小卒连声求饶,而太史慈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让他退了下去。
在军帐的八个角上,各放了一树连枝油灯,底盘落地,灯柱约有半人高,上下错落,分出五到六枝灯盘。八树灯火,照得帐内亮如白昼,又将阴影削得淡薄,还照出军营主人一张刀刻斧凿的脸,剑眉、深目、鹰鼻,但脸上瘦削得有点凹陷,眼底也浅浅泛一圈黑影。刘基想,他似乎比从前老了一些。
太史慈回过身,亲自坐在帐中间的几个铜炉旁边,用铁签翻一翻火炭,又拿长勺舀了舀鼎中熬煮的食物。军帐里没有什么旁人,除了一名程姓的参军,就是吕蒙、吕典、刘基几个,小卒布置好东西就都退下了。太史慈行止简易,自己操弄锅鼎,其他人也都放松,帐里只听见浅浅的汩汩的汤汁在沸腾。
历经多日,终于见到建昌都尉,可刘基心里却突然多了很多疑问:
为什么龚瑛会跑到山越当中?
为什么太史慈和龚瑛两人形同仇雠?
为什么龚瑛说太史慈病了?
重重疑窦,让眼前这位故人,忽然变得有一点陌生。
这边心头暗涌翻覆,而另一边,故人还在安静地料理食物。一缕缕香气如雾卷起,裹着太史慈的话:“枚乘在名赋《七发》里面写我们这儿的南方菜,‘雏牛之腴,菜以笋蒲’,小牛腩肉煨以竹笋、山蒲,说是天下至美。不过丧乱之年,牛犊珍贵,只能用豚肉代之,又加了小米、糜子,吃起来更实在一些。”
刘基心下一动:“这是家父以前的做法。”
“第一次吃到,确实还是在扬州牧的府里。”他淡淡说道。
刘繇毕竟出身自宗室大族,开办宴席是常事,主要是为了款待许劭等名士,但将士们也都能参与。太史慈也参与过几次,可只能坐在末席,行为也拘束,后来就少了露面。刘基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不是在暗指这段往事。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太史将军原来是个食家?”刘基只好撇开话题。
“我虽然不方便再叫‘少主’,但公子还是喊我子义吧。吕司马也一样。”太史慈说,“你说的毕竟已经是三年前,当时我一心扬名天下,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杂事。倒是这几年在行伍里呆久了,才发现这一蔬一饭,都是本事。就像豚肉如果要炖竹笋,最好是晒干一些,风味才能透得出来。”
他从鼎里盛出一碗来,肉已煨得酥烂,杂以黄绿蔬食,更显得层次饱满。
刘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从前的太史慈,何曾在意过这种生活琐事?
“子义兄这……变化不小啊!”
太史慈静静地盯着刘基:“公子也变了不少。我以为你会一直隐居,没想到,却在吕司马这儿见到了。”
话音未落,吕蒙已经接过了话:“我是下官,又是晚辈,子义兄喊我子明就好。我们小庙可拉拢不了刘公子,只是同行一道而已。”
他快速把话题带过去,然后喜上眉梢,兴奋地说:“不过,在军中能吃到这么一口,可见都尉真是讲究,高手!但说实话,美食虽好,还是比不上子义兄手边那甑美酒——别说那酒味儿,光这个器物,我就是第一次见!”
吕蒙说得直来直去,太史慈也笑,说一声“子明是识货之人”,就让参军帮忙把饭菜分了,自己转向那只独特的铜甑。只见它底下有炭火,火上置一只扁圆的大釜,釜口收敛起来,整体像一只鼓鼓的水缸。在釜口往上,严丝合缝地套接着一只直筒型的铜甑,两个青铜器合在一起,比一小童还高。甑上滚滚吐着白色蒸汽,随之漫出的,是比寻常米酒更醇更烈的酒香。甑的下腹部有一根朝下伸出的管子,下接酒尊,稳稳接住淌出的琼浆。
太史慈并不着急,只等酒液慢慢流出。他问:“这个器物,公子认得吗?”
刘基也摇头,他以前虽然爱喝酒,却很少研究酒器。
“我也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可它做出来的酒,却真正是一绝。这不是豫章常见的米酒,而是芋酎,先用芋头制了原酒,将原酒置入甑中,再经此器具蒸煮一轮或两轮而成。出来的酒液少于从前,可是劲道不可同日而语。”
他将酒尊也交给参军,让他分与众人。酒浆澄澈透明,可是香气彷如不可阻挡的罡风,喷薄而出,在这军帐里摧城拔寨。
“不过诸位当心,这酒醇烈异常,可能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
吕蒙不以为意地大笑:“哈哈哈!太好了,我总觉得江东没有北方的烈酒,总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跟小妞子似的。这下看来,终于可以一醉方休。”
吕典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他皱眉看着参军倒酒,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太史将军!在下建议,是否还是先谈一谈正事,再用酒食?这次护送刘公子前来,其实是因为有一些从北方朝廷来的信物,指定要送给将军。”
“吕典!怎么这时候扫兴呢?”吕蒙打断他的话,同时快速瞟了刘基一眼。
刘基会意,不动声色地笑笑,紧接上说:“子义兄,我也觉得可以先把东西看了,那些物件我疑心有诈,冒昧先看过一遍——还挺有意思的。”
“是吗?”太史慈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那就先看一看。”
“当归、当归……这么看来,曹贼是真想让我归降。真是荒谬至极。”
太史慈草草看罢所有的物件,无论对柿子金还是玉璧,视线都没怎么停留。打开漆盒,他把当归直接掏出来洒在案上,在众人面前将盒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暗格机关,便也放下了。
“既然这样,我将这件事情公开说一说,并将这些物什全部送归孙将军府上。曹操那边,就不需要回信了。堂堂司空,真是白费力气。”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但笑意收敛,显得不痛不痒,和刘基记忆里的笑容完全对不上。
太史慈又转头朝吕蒙说:“只是,我长期驻扎豫章,少有机会拜见孙将军。子明的部曲奔走各地,不如帮兄长一个忙,把它们送过去?这样我也放心。”
吕蒙一拍手掌:“妙!这处置非常公允。不过要是我的话,大概会回信把姓曹的骂一顿——没事寄什么箱子?害我们这么多人跑一趟。子义知道吗,他的这些小金饼,不仅仅在这些包裹里,还有的溜进了江东市场。现在看来,他们大概只是为了打通门道,以确保东西能送到子义手上。不过,这是什么时日啊,来历不明的钱货总是让人紧张。”
太史慈淡淡回道:“明白。只是既然已经截获下来,以后这市场里,应该不会见到类似的东西了。”
“就此消失了当然好。毕竟它们还不是普通的好东西,对吧,刘公子?”
刘基点头:“是,根据我个人的了解,这些应该都是明器,也就是从墓里被挖出来的。”
太史慈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事实上,刘基以前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不管是在战场上下,什么生死关头,他从来都是一副炙热的、燃烧的模样。现在却像是在雪下,剑刃从鞘里露出一丝白芒。
“也许曹贼手头也拿不出更多的好东西?”他声音显得不太确定,“也许,他想诅咒我。”
“诅咒大概不会,毕竟我们也背这么长时间了。”吕蒙无所谓地笑笑,“怪事儿倒是有一些。子义知道吧,就在建昌城里面,送东西的人死了三个,跑了一个。”
“城里守军已经向我通报过了。我认为,还是那些山越做的。建昌城外围山越势力虽然清剿得差不多了,但城里渗透着一些老鼠虫豸,还没法清干净。”
“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人呢?”刘基问。
“我一直在海昏城,目前还说不清楚。不过,山越和北方的关联可能比公子了解的要多,尤其是在我们这里,毗邻荆州,刘表一直试图把手伸进来。除了他们,还有以前袁术、陶谦所部,以及被孙家收拾的那些旧势力。他们的人不是全部都归顺了朝廷,有不少都成了草寇,自立山头。这就是为什么山越里不仅有蛮夷,也有一些正经的军屯——扯远了,说到底,他们杀掉几个北方信使的理由,有很多种可能。”
吕蒙冷哼一声,“抓到逃跑的那一个就好说了。”
“我下辖六县都已经发布搜捕令,他不太可能逃出去。除非,他跑进山越当中。”
“比如——龚瑛那里?”刘基说。
这么多话说下来,太史慈的态度一直看似是坦诚的,可总还像是罩着一层雾,远不像以前那样刀来剑往、直来直去。刘基故意挑起这个名字,就是想看他会怎么反应。
可太史慈却突然站起身来,朝参军一挥手,说:“既然都是地下的玩意儿,就不要放在吃饭的地方了,都拿出去吧。”
这个话题切换得突然,连程参军都怔了一下,正要收拾,却突然被一个人挡住去路。还是吕典,还是用一副硬邦邦的态度,平平道:“太史将军,司空府的信简,是否还是拆开来看一看?”
一语既出,刘基心头一怔——他还真忘记了有一卷司空府信简这件事。
但环视一圈,也看不出来吕蒙、太史慈他们是同样没留意到,还是故意没提起。
太史慈沉默片刻,缓缓说:“既然是延揽书,就没必要看了。”说罢突然已经白刃在手,寒光如流,便向竹简劈下去。
锵!
竹简还是完整的。
吕蒙、吕典一人一剑,堪堪将雷霆一击架在竹简一寸之上!
金铁交击,剑刃蜂鸣,让军帐里所有的连枝灯在刹那间暗了一下,也突然震碎了满屋暖融融的炊食香烟,就像帐幕裂了口,四面秋风都灌了进来。
吕蒙却突然喊出一句:“痛痛痛!手都麻了,太史子义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这里面的字还是得看看,对吧,刘公子?”边说边把剑收了回去。
刘基没有犹豫,立即过去把书简拿起来——他一只赤手空拳伸出,太史慈和吕典都只能立即收了刀兵。在打开之前,他再次瞥了一眼吕蒙:这位别部司马已经屡次三番把责任丢到刘基身上,要不是刘基自己也好奇,实在不愿意这样挺身而出。而且吕蒙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像是在怀疑太史慈,这就让他觉得很难受。
但吕蒙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转着手腕佯装发痛,谁也不看。
算了,刘基收摄心神。
两下破开泥封,扯掉绑绳,展开书简——
却不由得呆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懂。”
“难道是密语?”
刘基、吕典、程参军,都没有看明白这卷书简的意思。
并不是上面有什么难懂的符号,而是因为它看起来,和这里的人都毫无关系——那是一份兖州底下一个县里,非常具体的户籍徭役征发情况,文末还缀上了批复。相当于司空府确认了这些人参与过徭役,事情已毕,返还县内留档。这么一份文件要是让当地人做做手脚、躲避责任,可能还有作用,但对于远在豫章的他们而言,就毫无意义。
“妈的,被耍了。”吕蒙率先明白过来,恶狠狠地说。
太史慈也淡淡道:“那个信使骗了你们。他根本没拿到司空府的指示,只是随便偷了一份书简,就来瞒天过海了。”
“王祐?”刘基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只是个幌子,用来骗过守军。只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南下江东!”
吕典皱起眉头:“可这些器物……按他们原本的说法,是曹司空要送给太史将军。”
气氛再度凝结起来——如果信简不是司空府的,那这件事就和曹操没什么关系,那太史慈又为什么会牵扯其中呢?
太史慈说:“不明白吗?信简是幌子,他把我搬出来也是幌子,都是为了让你们知难而退。他没想到,你们连顶头都尉的信件都敢截留。”
吕蒙却摇头:“可你为什么要摧毁信简?”
太史慈盯着他看,但吕蒙毫不畏惧,只是平静地对峙回去。
“仅仅想表明决心。我没有什么理由要隐瞒这一切,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太史慈重新回到案桌背后,稳稳坐下,“诸位想想,这里有价值的东西,只有这些宝物。如果我想得到它们,就不能伪造一个曹操把它们送来的故事,因为我只能公开拒绝,再将它们送给孙将军。相反,如果没有这个故事,对我们而言反而简单。”
“所以,这件事情不会是我干的。”太史慈总结道,然后就端起铜爵,轻轻闻着酒的香气。
军帐里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各有想法,也许是没有人能理出个线头来,也有可能只是没有说出口。刘基这时候终于明白,哪怕是在孙军内部,也一样是暗流涌动。吕蒙为什么总想躲在幕后,也不仅仅是想要避嫌,也许还藏着更深的目的。
至于刘基自己,也把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的猜想,还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而司空府公文造假,其实正好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那就是这些明器根本不来自于兖州,而是来自于他们脚下的这片扬州海昏城!
太史慈的猜测虽然听着合理,但是仍然充满疑点。毕竟那不是普通文书,而是司空府公文,无论是多普通的一卷,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偷到手的。要是只为了一路上的瞒天过海,那准备难度也太大了。
但是,只要有这么一卷印简,那就几乎不会有人能想到这些器物来自南方,这才是最能迷惑人的地方。
这个动作真正的意义,就在于掩盖宝物的出处!
所以,这批宝物一定不止这么简单——虽然眼前看见的这些,已经价值巨万,可对于这么复杂的计谋而言,还是显得分量不足。它一定还有更多的秘密未见天日。
难道说,明器还不止这么简单?
隐藏宝物出处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本就出自南方的器物,为什么一定要往北方去转一圈,再改头换面地回来?
一个问题压下去,一堆问题浮起来,咕噜噜冒泡,倒像是每人案上染炉温着的肉汤。
滋——
一缕缓慢悠长的喷汽声,热气腾腾,晕开了寂静。太史慈往酒甑下面的铜釜里加了水,“咔”一声放下铜勺,又再次端起酒爵,和大家说:
“再不吃,再不喝,多好的珍馐都浪费了。都怪我这个主家招待不周,先敬在座每一位三杯,各位,问题是永远想不完的!请落座吧。”说完,一仰头,便干了一满杯酒。
酒滑下咽喉,就像一把钢刀刺拉拉从嘴巴一路切到肚皮,然后就是火树开花,炸出满腔满腹一蓬蓬的热气。再来,就像一记闷棍敲在后脑,顿时晕头转向。
这其实都怪刘基有点托大,一口气闷了半爵——他以前觉得自己酒量虽然不如太史慈,但也不差太远,竟没想到如今已经是天堑之别。百般滋味还在轰炸,脑袋像只四面漏风的铁罐,浅浅地漏进一些话沫儿。
只听见吕蒙在大呼过瘾,而太史正在徐徐地解释:
“芋头酒比米酒要冲,甘香浓烈……”
“酎酒有分二酝、三酝乃至九酝,次数越多,酒魄越精……”
“喝过一次五酝,只觉得大星如月,伸手可触……你说什么星?在北斗……”
刘基还在勉力维持,往嘴巴里一口口塞进食物,又觉得甘香扑鼻,又不确定到底吃了什么。也喝茶水,也舀肉汤。不同液体在周身上下漫起了湖,卷起细浪,却冲不走扑头盖脑的眩晕感。
刘基想,这确实是他迄今喝过最好的酒,好得一定是安全的,因为不可能有人舍得往里面下药。它也没必要用药。好酒有魂,只要放它在灯火里搔首弄姿,就能让人一个个地自投罗网。 他在余光里看见,吕典已经晕倒了,吕蒙也有一句没一句的,但太史慈还站着,那身影轮廓不像在喝酒,倒像是月下舞剑,长虹卧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基就在说话了,他和太史慈聊起嫂子,也就是潘四娘。他认识潘四娘,比真正见到太史慈还要早些,所以问起,但大家都在笑。笑得刘基自我怀疑:我说错什么了吗?可嘴巴自有想法,不肯停下。太史慈不以为忤,和他说,潘四娘也在这营中。他来到海昏城,不进城里,反而驻扎城外。那四娘也不去享受高床软枕,偏要跟他呆在这行帐里,挨着风吹日晒。刘基问他这些酒食手艺是不是跟四娘学的,他说是也不是。真正教会他的,是这片南荒之地,这小小的、迫仄的海昏城。
刘基再次提起龚瑛,说起他每次都是最早倒下的一个,到后半夜又最早醒来,只对着一地“尸体”耀武扬威。他在扬州混得比较开,在本地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而且特别欣赏太史慈,常说要一起打下一番功业。每回给刘扬州建议要重用太史慈,他总在其中。
太史慈听完,也没多说。只说起自己后来投了孙策,和龚瑛断了联系。再次见面的时候,龚瑛已经拢集了一批旧部和北地逃亡人士,拒绝地方征调,成了一方山越宗帅。至于在战场上他们喊的那些话,立场不同,道义殊异,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太史慈问他,是不是决定要加入孙氏麾下了?刘基只是重重摇头,却连自己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再到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在帐外,深一步浅一步,踢得碎石飞溅。也不记得是去方便还是去吐,总之,身上还是干净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点点。秋天总是先在月夜里潜入,这下已经瑟瑟秋风。军营里,大部分树木都被砍净了,但风还是刮来一些碎金烂银,零落于地。刘基有一点辨不清方向,但反正也不急着回营帐,便信步而行,没走多久,却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军营重地,还是不要乱走为好。”吕蒙笑着说。刘基上下看了看,发觉他步履轻盈,眼睛发亮,就问:“吕司马没醉?”
“醉过,又吐干净了。那酒真是天下极品,可惜我这下等人,消受不起。”又是轻飘飘一番自嘲,却不知几分真假。
“我只是随便走走。”刘基没留步,还是往前走去,“吕司马已经利用了我一晚上了,总不能不让我散散步吧?”
“哈哈,刘公子言重。你不属于我们行伍,行止都可以依照自己心情来决定,我从来不会阻拦。不过有件事儿我还是自作主张了,替公子约了个人来。”
“约谁?”
“应该马上就到了。”
刘基停住,因为他已经看见有件轻妙的白色禅衣正在飘过来。
他惊讶地说:“嫂子?”
他又转头去问吕蒙:“不对,你怎么也认识潘四娘?”
“不认识,但找人传个口信,也没什么难的。”
“你传的是什么?”
“哈哈,你想我说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吕蒙忽然换上一副狡黠神色,“再说一件事,我确信太史慈是病了。对于一个能和孙将军打平手的人——从我和吕典接他那一剑来看,他一定是病得不轻。”
吕蒙说完就溜了,只留刘基一个人去见嫂子。短短几年,潘四娘看上去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就连走路也一样地雷厉风行。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挟着风卷到面前。
“还真是你!”潘四娘说。
刘基想不明白吕蒙怎么有心思干这种事情,越来越觉得他满肚子诡计,墨水色,深不见底。但既然故人相见,还是熟络地交换几句近况。可是潘四娘虽然形容未改,神情间却覆了一层阴影,对寒暄的话也不太积极。
刘基意识到了,便说:“嫂子,是不是子义兄出了什么事情?”
“原来你知道了?”潘四娘沉吟一阵,终于压低声音说:“我这么说,不是要求的意思——但有一个忙,也许只有你才能帮他。”
青铜蒸馏器,或为蒸煮器,下釜上甑,器型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