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案发后,我第一次勾勒出了凶手的影像,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如此靠近他。可这仅仅是我的感觉,他只是闪现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隐匿在人海中。
在邢斌的安排下,我们见到了姜雅楠的那个邻居,她非常配合地再次接受了询问。
对那个男人的外貌,邻居尽力回想了,但是描述得仍旧不够具体,加之距离姜雅楠被害已经过去半年之久,她的记忆也变得比较模糊了。
郁南县公安局根据我们的汇报,决定成立“3·03连环杀人案”专案小组,岐山县公安局作为协办单位,全力协助侦办此案。
专案小组成立后,岐山和郁南两地警方重新走访了姜雅楠和张彦君的亲友和邻居,询问是否有这个饭盒男的信息。另外,两地警方结合模糊的画像以及凶手的基本体貌特征再次对两人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排查。最后,郁南县警方结合证据中的那枚血指纹,对县域范围内的成年男性包括外来人口进行了一次大起底。
让我们无可奈何的是,轰轰烈烈地排查后,案件仍旧没有任何进展,抓住凶手的希望依然以落空告终。
大量的走访排查和反复的落空让专案小组甚至整个刑侦大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沉,已经开始有人抱怨说“大海捞针什么时候是个头”“完全就是在做无用功”“我看就是王强想出风头”等言语。
有两次,邱楚义听到同事这么抱怨,还和对方争执了起来。
邱楚义抓着对方的衣领,让他再重复一遍,对方反呛邱楚义道:“你这么厉害,你倒是去抓凶手啊!”
老队长赶紧拉开他们,对方低声嘟囔了两句,就快步走开了。
邱楚义反问老队长道:“您不气吗?!咱们这么没日没夜地走访、询问,鞋子都磨破了两双了,他们却这么说!”
老队长疲惫地坐在那里,端起他的茶缸子,说:“生气?那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咱们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自我惩罚呢!”
虽然老队长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很焦急,我的心里也非常焦急。可距离案发时间过去得越来越久,我心里的焦急也逐渐变成了无奈。
或许,凶手仍旧生活在这个普通的县城里,或许,早在案发之初,他就逃之夭夭了。
每个周五,老队长都会和邢斌通电话,明明知道案子毫无进展,他们还是会聊一聊。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老队长为什么这么做。老队长说,这算是他对这个案子最后的坚持了吧。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周六下午,同事们都陆续下班了,我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老队长走了进来,问我为什么还不回家。我只是耸耸肩,没说什么。
老队长见我坐在位置上发愣,坐到了我对面,问道:“你有心事?”
我点头道:“有时候,我会很矛盾。”
老队长若有所思地说:“说来听听。”
我解释道:“按照我们的分析,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根据现在已经掌握的线索和信息,我们无法圈定凶手,也就无法抓获他,只有发生新案子,我们才可能获得新线索,抓住凶手。但是这将会以新的受害者付出生命为代价!可如果没有新案子,那么这两起案件将会成为悬案,很可能永远无法侦破,凶手会一直逍遥法外。”
我停顿了一下,看向了老队长,说:“我既希望有新案件发生,又害怕有新案件发生。”
老队长凝视着我眼中的迷惘,眼神变得柔软又慈祥,说:“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要接受案件侦破,也要接受案件成为悬案。你可以挂念案件,也要和案件保持距离,案件可以是你生活的重要部分,但永远不能成为唯一重要的部分。”
这时候,老队长指了指墙上的石英钟,说:“快下班吧,回家吃一顿面条,然后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反正,每次我心烦意乱的时候,你师母就给我做一顿面条,百试百灵。”
看着老队长走出办公室的门,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拿上外套也离开了。
张彦君一案最终因为缺乏重要线索,未能侦破,成了悬案。
同样的,姜雅楠一案也被再度搁置。
偶尔,午夜梦回时,我会设想,此时此刻的凶手在做什么,是酣然入梦,还是和我一样,看着房顶发呆。
半年的时间转眼而过,就在郁南人逐渐淡忘了张彦君一案带来的阴影时,罪恶再次悄然降临了。
那天下午,我和邱楚义刚刚从外边回来,一男一女就匆匆跑进了值班室。
没等我们开口,那个男人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案!我报案!……死人,东塘旁边有一个死人!”
听到“死人”两个字,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报案人是一对情侣。今天下午,他们来到偏僻的东塘这边约会,两个人坐在坡上聊天,然后女人发现了对面的坡上躺着一个人,他们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能通过衣物推测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好像睡着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本来男人和对象想要亲密一下,奈何对面躺着一个人,只能作罢。离开的时候,男人说躺在草丛的那个女人不会是死人吧,对象还告诫他不要胡说。
他们离开时特意绕到东坡,想看看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是什么情况。当他们走到那个女人身边时,发现她睁着眼睛,瞪着天空,脸色十分恐怖。
那个女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接警后,我们很快便跟随老队长和值班的法医张叔赶往东塘。
我们赶到现场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警察来了,他们齐刷刷地向后退了退。
受害者是一名女性,安静地躺在草丛中。她化着夸张的妆容,梳着马尾辫,上身穿着一件黄色毛衣,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子外翻,下身则是一条过膝的红黑格子布裙,脚上是一双肉色丝袜和一双绑脚踝的彩色凉鞋。此时此刻,夕阳西下,柔软的光线正好落在她的脸上,竟然透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