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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普克一回到X市的家里,米朵就急着询问这次去S市调查的情况。

普克觉得很疲倦,因为这次调查,他是利用周末的两天时间跑去的。本来这种事情,普克是难以插上手的。各地警方都有自己的工作权限范围,除非是跨地区案件需要两地协作,否则一般当地警方不会允许外地警员插手本地的案件。好在普克在当地刑警支队有一位朋友,去之前,他先跟朋友打过电话,大概讲述了一下情况,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因此到了S市之后,普克从朋友那里了解了一些有关情况,但正如柯心悦所说,那些情况,对于证实柯心悦的怀疑毫无帮助。

实事求是地说,这件事情,普克也并不像柯心悦所期待的那样,充满了追查的热情。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死者的家属来说,悲痛总是比外人来得剧烈,并且容易引发亲人偏执的情绪。虽然柯心悦的悲伤可以理解,不过对一名刑警来说,一个案件中,更重要的是可靠有力的证据。

在调看了S市刑侦支队关于柯心怡死亡一案的卷宗后,普克从中没有看出当地警方工作的特别疏漏。虽然从记录来看,柯心怡的死亡现场受到了一定的破坏,责任主要在于当地派出所在接到柯心怡邻居的报案后,破门而入时,对现场没有做到良好的保护。但从总体情况看,现场完全没有外力闯入的痕迹,死者身上除了手腕部被切开的刀口,别无他伤,而显然是用来割开手腕的刀柄上,只有死者本人的指纹。死者生前也没有遭受过性侵犯,衣物完好无损,没有打斗挣扎的迹象。仅从死亡现场的勘验结果,基本就能得出死者是自杀的结论。后来在死者妹妹的强烈要求下,又将死者尸体运回局里,由法医进行了尸检,证明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及一氧化碳中毒。这与死亡现场所留下的迹象是吻合一致的,因此,此案很快就以一桩自杀案报结了。

后来,普克从卷宗里看到警方对柯心怡男友陆飞进行的调查笔录。那个调查显得有些简单,但并没有什么失误之处。在调查里,警方对陆飞问了一些寻常问题,比如死者死亡时间段里陆飞的行踪啊,两人的关系情况啊等等,陆飞说的比较简单,但由于警方对此案基本没有什么疑问,因此,这个调查也是草草收场了。

由于普克是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异地调查,应该算是很个人化的行动,因此,在时间上无法得到保证。从当时能掌握的情况看,几乎找不到什么入手的角度。去找陆飞了解情况,实在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只是普克根据自己一向办案的经验以及当时的感觉,来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些情况。至于这些情况是否有用,普克自己也毫无把握。

现在米朵如此关心这件事,普克虽然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线索,也并没有打算隐瞒米朵。

普克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大概告诉了米朵,然后说:“没什么特别的情况,看起来的确比较像是自杀。”

米朵听了,有点儿失望,想了想,问:“你有没有去柯心怡工作的那家公司看看呢?”

普克摇摇头:“没有,周末时间,公司里都不上班。”

米朵忙问:“那你以后还去不去了?”

普克看着妻子笑了:“我看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刑警的妻子了。连我们该调查什么细节都知道。”

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哎,你别笑我嘛。我真是替心悦着急。这姐妹俩儿真是太可怜了,而且这事儿,我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感觉,也觉得挺不对劲儿的。”

普克倒认真起来,问:“女人角度和我们男人有什么区别呢?你说说看。”

米朵说:“你让我这么说,我可真说不清楚……嗯,我想想。”她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哎,这么说吧。我觉得一个人真的想自杀的话,其实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因为死亡对一个人来说,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不说,更有着心理上的畏惧。要知道,谁也不知道死后自己会进入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万一比活着时更糟糕,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我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都动过自杀的念头,老实说,我自己以前就曾经有过。但真的能够把自杀付诸于实际行动,却只是很少一部分。大部分人总是可以找到种种理由,来安慰自己、劝解自己,不要真的走到那一步。”

米朵停下来,观察普克的反应。普克笑着鼓励她:“你说的很有道理呀,我认真听着呢。”

米朵笑笑,接着说:“所以,很多最初决定自杀的人,一般都会从外界、特别是和他们关系最亲近的人那里寻求一些帮助,我指的是心理上的求助。他们通常会半明半暗地告诉求助对象,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挣扎,若隐若现地流露出某些危险的信号。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总是能够被别人发现他们的异常情绪,然后便是相应的疏导和援助,使得他们最终放弃了自杀的决定。”

普克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柯心怡死前一天,还和妹妹通过电话。不过,柯心悦不是说了吗,当天她也听出姐姐的情绪有些低落?”

米朵说:“情绪低落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件太正常的事儿。我刚才所说的求助信号,可不仅仅是情绪上的低落。它通常会更严重,即使若隐若现,但一定会包含那种特定的意味。而心悦也说了,她跟姐姐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以后,姐姐情绪不是又恢复正常了吗?而且还跟心悦说,要她国庆节回家过节呢。这可不太像一个第二天就要自杀的女人应有的反应。”

普克没有马上说话,认真想了一会儿,赞同地说:“这一点,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也不能排除柯心悦给她打电话时,她还没有自杀的企图,而是第二天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件,使得她临时做出决定这种可能性。”

米朵听了,皱起眉头,说:“你说的这种可能性虽然存在,但我总觉得,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平时很坚强很独立的女人——她的意志不会那么脆弱,就算决定自杀,也会做出很多安排,只凭一时冲动就付诸于行动,好像还是不太合乎客观状况。”

普克沉思片刻,喃喃地说:“是啊,连陆飞也说,柯心怡是个十分要强的女人。以前那么多苦都吃过,一般孩子不能承受的困境都挺过了,有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决心放弃一切,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呢?”我看了卷宗,她手腕上只有一个刀口,但是很深,说明下手的时候决心是很大的,再加上又开了煤气,看起来像是坚决想死的态度。”

米朵叹了口气,看着普克说:“你瞧,连你也觉得不好解释吧,何况心悦了。你也看到了,心悦跟她姐姐的感情有多深!”

听米朵这么一说,普克忽然想起一件事。柯心悦来找过他们以后,米朵为她在家附近找了一家宾馆安排住下了。后来普克利用周末时间去S市做调查,回来之后就没看到柯心悦,不知她现在人在哪里。

普克问:“哎,小柯这会儿在哪儿呢?”

米朵说:“她昨天就回北京去了。她上次回S市,只跟公司请了几天假,后来被姐姐的事情拖住,一直没回过公司。昨天她说要回公司一趟,把一些工作安排好,然后她准备休长假,全力以赴去查姐姐的事儿。”

普克吸了一口气,叹道:“你这位同学,真是个干刑侦工作的好料子,有股子钻劲儿。跟她相比,我都有点儿惭愧了。”

米朵笑着斜了普克一眼:“你也用不着惭愧,只要你别袖手旁观,帮着心悦把这事儿查到底,不管结果究竟如何,总算是对她有个交代了。”

普克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半开玩笑地问米朵:“这是死命令?”

米朵温柔地拍拍普克的手,说:“不,这是我对你长久以来的信任。”

普克凝视米朵,心里涌起一股柔情,说:“米朵,知道你在我身后,我大概永远也不敢懈怠的。”

米朵笑着说:“那就好,可以让你活到老,干到老,充分发挥你的光和热。”

两人说笑几句,普克的思绪忽然又回到柯心怡身上,喃喃自语:“陆飞坚决不承认柯心怡怀的是她的孩子,又说不出柯心怡那个所谓的新男友到底是谁……难道柯心怡是因为这个孩子才……已经有三个月了呢。”他转头问米朵,“哎,米朵,你说柯心怡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呢?”

米朵皱着眉头说:“一般来说,女人怀孕两个月,心里就该有数了,除非是个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孩子,或者实在太缺乏生理常识。”

普克点点头,说:“我想也应该是这样,三个月,孩子该成形了吧?”

“是啊,”米朵叹了口气,“她这么一死,可是两条人命呢。”

普克和米朵对视了一会儿,最后,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两条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