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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朱召财死了

镇街上少了几处卤肉锅子,却多了几处蝉蛹炸锅子。白仁宝买了一盒炸蝉蛹回来让带灯和竹子吃,带灯和竹子不吃,白仁宝说:挨了马副镇长的训,不要生气哇,他实际上是烦翟干事的。带灯说:这事早忘了,你还记着?!白仁宝说: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的,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带灯说:不指望你嘴里吐象牙。白仁宝说:朱召财死了。竹子叫道:啊!朱召财死了?白仁宝说:是好消息吧!带灯坐着却一句话也没说,脸色难看。白仁宝说:你不高兴?带灯说:他活着我恨不得掐死他,可他死了我不高兴。朱柱石肯定是冤枉的,而薛中保死无对口翻不了案,他上访十几年就这么没结果地死了?!几时死的?白仁宝说:大前天晚上就死了,卖炸锅子的杨四斗说他去朱家烧过纸了,家里穷得叮珰光,把个板柜锯了腿儿做的棺材。带灯就给竹子说:咱应该去看看。白仁宝说:你们去看看?带灯和竹子没再和白仁宝说话,就出了镇政府大门,白毛狗也跟在后面。白仁宝在后边说:噢,应该,应该带一串鞭炮去!

曹老八的新情报

带灯和竹子要去朱召财家,在镇街上的纸扎店里买烧纸,曹老八神经兮兮地跑过来,嘴凑近带灯耳朵边要说话。带灯说:你吃蒜啦?曹老八赶紧用手遮了嘴,下巴朝下压,眼珠往上翻,说:我给你个情报。带灯说:还情报呀?曹老八说:我自己一直把我认作是你们的线人么。就把带灯和竹子叫到他的杂货店,一边走还一边扭头看。到了店里,店门也关了,说:我是不想给你们说的,可我思来想去,不说不行呀,我是党员,是工会主席呀!我要不说,会憋出病的。带灯说:啥事?曹老八说:我说了你千万不要太急啊,有了大事需要静气,静下了气你就知道怎么个应付,也不至于把我也装了进去。带灯说:啥事快说,我还忙着的。曹老八说:还不是那狗日的王后生事!

一听到王后生,带灯和竹子就严肃了,问王后生又怎么啦?曹老八就说:这得从昨天晚上说起。昨天晚上,曹老八和媳妇怄气,媳妇又不给做饭了,曹老八气得从口袋掏了一沓钱,啪啪地在桌沿上摔打,说我有钱我啥吃不了,吃热豆腐去,买两碗,吃一碗倒一碗!他真的就去了热豆腐店,一笼新豆腐还没出锅,在店门口等着,看到马连翘和米皮店的老板骂王后生。他没到跟前去,却乍长了耳朵听他们骂王后生的啥事,便听到马连翘骂王后生一辈子就是寻事胡折腾,又让人给自己写的上访材料上签名哩。米皮店老板问签的啥名,马连翘说她是听张正民老汉说的,王后生这次告的是樱镇大工厂高污染高消耗,别的地方都不要的工厂,樱镇把它稀罕地揽了来,樱镇的领导只图政绩不顾生态环境,将来河里不会有鱼了,庄稼不管是包谷还是麦,长到腿弯子高就结穗了,穗只能是蝇子头。还有,就是人生不下娃,生下娃了不是脑瘫就是没了屁眼。那马连翘就骂王后生是屁话,来了大工厂有什么不好,没有大工厂樱镇能收税吗,镇街上吃喝能这么多吗,能有沙厂吗?狗日的王后生你告状有瘾哩,你还拉人签名,让别人给你垫碗子呀?!曹老八还在慢条斯理叙说,带灯说:他都找谁签名了?曹老八说:这马连翘没说。我就不知道了。带灯说:这事很重要。曹老八说:重要事我都会及时给你汇报的。带灯说:你给我再打听,看谁都签过名?一个小时后我给你电话。曹老八说:我现在就去打听?!带灯不再买烧纸了,拉了竹子就往镇政府走,回头一看,曹老八还在愣着,她说:你咋还不去?去呀,快去!

书记的七大原则

带灯和竹子把王后生搞签名的事反映给了马副镇长,马副镇长才蒸好了一个胎儿,也不吃了,立马给在县党代会上的书记电话汇报。这是下午三点四十三分。书记在电话里讲了七点。

这七点是:

一、我可以放权,但大工厂的事我必须来抓。

二、民主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要必须稳定。

三、法治也不是我能做到的,但我可以尽力亲民。

四、清廉我不敢说怎样怎样,但我绝对强调效率。

五、公平我也不敢说怎样怎样,但我努力在改善。

六、经济实力弱,我就要发展硬实力,大工厂就是硬实力。经济实力强了,我当然就要发展软实力。

七、樱镇目前在全县的地位还比较低,我肯定要注重面子。樱镇在全县的地位一旦提高了,自然而然我注重里子。

书记讲得非常激动,几乎慷慨陈词,讲完了,说:老马,你听明白了吗?马副镇长说:明白了,我们大踏步地朝着目标和理想前进,路上有了绊脚石,就毫不留情地把它踢开!

折磨

马副镇长派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去叫王后生,三个人刚刚喝过酒,红脖子涨脸,当下从院子里的树上解下晾衣服的麻绳,又去拔墙角葫芦蔓中的木棍。马副镇长说:你们去叫他还用得着这些?带灯就叮咛:去了不打不骂,让把衣服穿整齐,回来走背巷。侯干事说:咱请他赴宴呀?!

王后生被叫来了,果然穿得体体面面,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嘴上叼着纸烟,他嘴上也叼着纸烟,纸烟灭着就粘在嘴唇上,不影响说话也不掉。马副镇长和带灯、白仁宝在院子里商量如何审王后生,商量的结果是王后生和综治办交道打多了,软硬不吃,确实是个难煮的牛头,就得拿温水慢慢地泡。正说着,见王后生进来了,马副镇长说他后背痒,让侯干事来给他挠挠。侯干事手伸到马副镇长后背衣服里挠,说:你没换换衣服,用滚水烫烫。马副镇长说:不是虱子咬,是皮痒。侯于事说:几时给你买个木孝顺。马副镇长说:是得买一个。侯干事说:张膏药的木孝顺好得很,狗日的小气,带走了。王后生进来了竟没人理,把嘴唇上的纸烟取下来装在了口袋,说:马副镇长,你叫我吗?侯干事说:他现在是镇长!王后生说:现在?现在就是在县党代会期间吗?马副镇长说:是党代会期间的镇长,你不恭喜我吗?王后生说:恭喜恭喜,我盼党代会开一年,一直开下去!马副镇长说:凭这句话,请王后生到会议室坐呀,哎,给把水倒上啊!王后生被请到了会议室,马副镇长却把带灯叫到了他的房间去。

王后生进了会议室,会议室站着白仁宝,白仁宝是已端着一杯水,说:喝呀不?王后生说:喝呀。白仁宝却一下子把水泼在王后生的脸上,说:喝你妈的×!王后生哎哎哎地叫,眼睛睁不开,说:你们不是请我来给镇政府工作建言献策吗?侯干事吴干事翟干事已进来,二话不说,拳打脚踢,王后生还来不及叫喊就倒在地上,一只鞋掉了,要去拾鞋,侯干事把鞋拾了扇他的嘴,扇一下,说:建言啊!再扇一下,说:献策啊!王后生就喊马镇长,马镇长,马,镇,长!他的喊声随着扇打而断断续续。

这时候马副镇长进来了,他一进来,三个干事出去了,白仁宝也出去了。马副镇长端着茶杯喝茶水,茶沫浮在水面上,一边吹一边说:王后生,你怎么坐在地上?起来起来,办公室有的是凳子么!王后生说:他们打我,你看我嘴!马副镇长说:打你了?怎么就打你呢,打也不能打嘴呀,让你怎么吃饭?王后生说:我知道请我来建言献策是幌子,是没好事,可我没想到一来就打我!马副镇长说:是幌子,叫你来只是问你一些事哩。王后生说:这事肯定要被问的。马副镇长说:你聪明!那你就说事。王后生说:我写了上访材料,找人在材料上签名。马副镇长说:王后生还是条汉子么!你等等,你等等。就大声叫竹子,让竹子来做笔录。

于是,马副镇长审问王后生。

马副镇长问:你上告的材料是什么内容?王后生答:樱镇党政领导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只图政绩,不顾污染,引进的大工厂是祸害工程!马副镇长问:多少人在上告材料上签了名?王后生答:十三人。马副镇长问:十三人都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哪个村寨的?王后生答:这我不说。马副镇长问:上告材料呢,把材料交出来。王后生答:这我不交。马副镇长问:由你啦?你必须说,必须交!王后生答:我现在起就不回答你的话了。王后生果真不再说话,眼睛还闭上了。马副镇长说:哦,困了?我也困了,午饭后不睡一会儿人就没精神么,咱都睡一会儿。

马副镇长走出会议室,竹子也跟着出来。带灯、白仁宝和三个干事还都在院里玩扑克,问情况怎么样,马副镇长说已承认了写上告材料和十三人在材料上签名,却再不肯交待。吴干事说:我撬他的牙口去!带灯说:你咋个撬?吴干事说:他能受得了多重的打,我就能下得了多重的拳!带灯说:你打死他呀?咱要的是材料!就给马副镇长建议:这里继续审他,另外派人得去他家搜。马副镇长就派去了白仁宝和竹子,并问手机有电没有,随时和这边联系。白仁宝说:竹子去还不行吗?带灯说:我和竹子去,你们就都留下吧,千万记住,王后生那是块抹布,慢慢拧着才出水哩。带灯和竹子一走,吴干事说:女同志弄这事不行,怪不得王后生嚣张了这么多年!马副镇长说:下来你们四个年轻人轮换着去审,一人两个小时,看在谁手里能把材料弄到了,我给谁奖二百元。吴干事说:你替我打牌,我赚这二百元去。

吴干事进了会议室,王后生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吴干事说:王后生,把眼睛睁开!王后生眼睛不睁,还响了酣声。吴干事看见墙上挂着一排记事本,记事本都用铁夹子夹着,就卸下两个,快捷地把王后生的两个眼的眼皮子夹了。王后生一下子跳起来,拿手要取铁夹子,吴干事就用撑窝棍儿打他的手,说:你不是睡着了吗?王后生说:疼!疼!吴干事说:你还睁眼不?王后生说:你取了铁夹子我就睁眼。铁夹子取了,吴干事说:老实给我交待,材料在哪儿?签名的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又闭口不说话了,任凭吴干事揪着他的衣领提起来又扔到地上,再是拿拳头在头盖上犁道儿,敲出了栗子包,仍是不说话。吴干事说:你以为你是渣滓洞里的共产党员吗?!用手使劲捏王后生的腮帮,把嘴捏开了,把痰唾进去。王后生看着吴干事,把痰竟然咽了。吴干事丢了手,说:你狗日的这么不怕脏!王后生说:你从嘴里出来的又不是从你屁眼屙出来的,有啥脏的?气得吴干事扑上去扇耳光,直扇得王后生趴在地上,把头脑窝在身下。吴干事把他往起拉,拉不起,拦腰抱,抱成一张弓了,手脚还不离地,两人就那么纠缠着移到了墙角,王后生更是借了力,身子撑得硬硬的。吴干事提了拳头砸王后生的头,拳头砸在了墙上,一块皮砸掉了。吴干事骂道:我日你妈!就掀屁股,屁股胡扯拧,裤子就绷开了缝,露出黑乎乎的屁眼来。吴干事一指头捅进屁股眼往上勾着掀,王后生身子塌下去。吴干事再是提了腿把王后生拉到会议室中间地上,猛一扭,整个身子翻过来,说:材料在哪儿?王后生说:在我家屋梁上吊的担笼里。吴干事拍拍手,走出了会议室。

院子里马副镇长他们还在打扑克,白仁宝心不在焉,一会朝会议室看,一会又朝大门口看。翟干事说:是不是等那个?白仁宝说:胡说啥哩,我操心吴干事的本事哩。马副镇长说:静气,每临大事要有静气,打牌打牌!便见吴干事出来了,问:怎么样?吴干事说:材料在他家屋梁吊着的担笼里。马副镇长说:每临大事能静气了,身边必然会出奇才的。给带灯打电话。这时候,刘婶从镇街买回几份凉调的饸饹,马副镇长说:让吴干事先吃!吴干事也不客气,吃了一口,芥末呛得眼泪长流。带灯的电话就来了,说把王后生家搜了两遍,屋梁上根本就没吊担笼。吴干事说:他耍我?!放下碗又进了会议室,说:王后生你狗日的耍我!屋梁吊的担笼在哪儿?王后生说:记错了,在鸡圈里。吴干事又出来,说:材料在鸡窝里。端了碗再吃饸饹。饸饹还没吃完,带灯又来电话:鸡圈里没有。吴干事端了碗再次进会议室,说:你耍了我两次?!王后生眼睛瞪着不吭声。吴干事说:你瞪着我是不是嘲笑我?把眼睛闭上!王后生还是瞪着眼。吴干事就把碗里的芥末汤泼过去,王后生这回是杀猪般地叫。

马副镇长在院里叫吴干事,吴干事出去,马副镇长说:你来打一会牌,让翟干事上。吴干事说:肉煮到八成了你不让我煮?马副镇长说:不急么,轮过了一圈你还可以上么。

翟干事进去,说:吴干事刚才打你了?王后生说:镇政府会议室是渣滓洞么,你看你看!他掰着自己嘴唇,又撅了屁股。翟干事说:那你不该哄他么。王后生说:他把我打得头晕脑涨,我记不清了么。翟干事说:我不打你,记不清材料放哪儿了,咱不说材料了,说十三个人都是谁?王后生说:你来唱红脸的。翟干事说:唱红脸总比唱白脸好吧。王后生说:我有我做人原则,唱啥脸的我都不说。翟干事说:不说也行。人肚子饥了就想吃饭哩,你几时想说了你再说。王后生却说:我要上厕所。翟干事说:行呀行呀。拉着出了会议室。白仁宝问:这干啥呀?翟干事说:要上厕所。白仁宝说:狗日的屎尿还多!翟干事拉着王后生走,王后生嫌走得快,说:我腿疼。翟干事说:哦。拿脚在他腿弯子一踢,王后生扑咚跪下去,说:你也踢我?!翟干事说:我试试是不是腿疼。王后生站起来刚走了两步,翟干事又在腿弯子一踢,王后生再次扑咚跪下去,翟干事说:还真的腿疼。王后生说:镇干部没一个好的!翟干事嘿嘿嘿地笑。到了厕所,王后生蹲在那里扑扑嗞嗞拉稀,翟干事就招呼了白毛狗过来,猛地在狗屁股上踹了一下,狗忽地扑进去,王后生一受惊,坐在了蹲坑上,弄得一身屎尿。王后生让快把狗赶开,翟干事不赶,王后生让快给他些纸擦屎尿,翟干事不给,说:你已经脏成这样了,就在这里交待吧,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干脆就坐着不起来说:你让我臭哩,你爬在厕所墙头也臭。翟干事说:签名的都是谁?王后生说:成全了你小伙吧,有镇东街的张三。翟干事就对打扑克的喊:快记,签名的有镇东街村的张三。吴干事说:狗日的他给你交待啦?翟干事回过头笑着说:他知道我是镇政府培养的后备干部么。吴干事骂道:势利鬼!于是,翟干事就不停地从那边高声传过来人名,马副镇长就拿笔记着。翟干事说:镇东街村张三——!马副镇长说:记啦。翟干事说:南河村王朝——!马副镇长说:南河村王朝。翟干事说:镇西街村李四——!马副镇长说:镇西街村李四。镇西街村有叫李四的?翟干事说:荆河岩村马汉,药铺山村的吴耀轩,镇街药铺马小安。马副镇长说:慢点,慢点。吴干事却说:药铺山村有和我同名同姓的?马副镇长觉得不对劲,说:张三李四王朝马汉,还有谁,马什么安?翟干事说:镇街药铺马小安。镇政府出纳就叫马小安,她一直在她的房间里洗衣服,刚端了脏水出来倒,说:马小安?樱镇只我一个马小安,药铺里哪里还有马小安?!马副镇长立即骂道:狗日的王后生在戏弄咱哩!侯干事你去把狗目的给我拉出来!

侯干事去了厕所那儿,让翟干事走开,出纳却端了一盆脏水盖头向王后生泼去,骂道:我和你有啥仇有啥冤,你竟说我的名字?别人欺负我,连你这样的人也欺负我?!马副镇长说:好啦好啦,你别掺和,让侯干事把他拉到会议室里。但王后生浑身的屎尿,侯干事不愿意动手去拉,把狗赶走了,让王后生自己出来,王后生就往出走,侯干事又不让他出来了,说:你就那么脏的出来呀?把身上屎尿擦净!王后生却故意把手上的屎尿往厕所墙上抹。侯干事就从水池那儿把浇花木的皮管拉过来,说:马出纳,你把水龙头拧开,我给王后生洗一洗。出纳真的就拧开水龙头,侯干事就举着水管子往王后生身上冲。水冲得猛,王后生立时从头到脚浇透,他大声叫喊,水又冲进他的鼻里口里,就不叫喊了,在厕所墙角缩成一团。侯干事继续在冲,厕所里聚起水潭,水从厕所门口往出流,侯干事的鞋也被水泡了,他站在一块砖头上,砖头一打滑,皮管子没有拿好,水却朝空喷射,落下来把院子里的人淋湿了。刘秀珍在叫:你往哪儿冲哩?!侯干事见不得刘秀珍,把气又发泄到王后生身上,越发对着王后生冲,冲得王后生身后的厕所墙皮掉了,里边的土成了个深窝,侯干事还是在冲。王后生突然歇斯底里叫了一声。叫让他叫吧,院子里谁也没理会,侯干事还在冲。王后生又歇斯底里叫了一声。马副镇长在含糊的叫喊声中似乎听到是在墙窟窿四个字,说:他说墙窟窿?侯干事停了冲水,王后生又叫了一声在墙窟窿。侯干事说:你说在墙窟窿,材料在墙窟窿?王后生浑身抖着,吐字不清,说:在我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侯于事说:话说清!王后生说:我舌头是硬的,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侯干事立即给马副镇长说:招了,材料在他家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马副镇长说:别让他再耍弄咱!又让白仁宝给带灯打电话。侯干事又开始给王后生冲水,咵哒,厕所墙头子垮了,泥土落在王后生的头上,水再把泥土冲开。带灯的电话回过来了,材料寻到了,果然在灶房东墙的墙窟窿里。院子里一片叫好,侯干事不冲水了,说:你早说,墙头子就不垮了。

跌倒了不要立即爬起来

曹老八去见老唐,想给大工厂工地专门提供毛巾、牙刷和香皂肥皂的,刚到老唐的办公室门口,喊:唐主任!滑了一跤,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老唐说:呀呀,来就来么,咋还磕头哩?!曹老八往起爬,一时没爬起来,说:你这门口倒了花椒油啦,这滑的!老唐说:先不要爬,跌倒了不要立即就爬起来,你看看地上有没有啥可以拾的。曹老八真的在地上看,他没有拾到东西。

朱柱石从监狱回来了

带灯和竹子寻到了上告材料就往镇政府赶,路过镇街的一个巷头,陈大夫一摇一晃地过来,问:陈大夫你到哪儿出诊去了?陈大夫忙说没去,哪儿都没去。带灯说:哪儿没去你一头的水?肯定干啥坏事了!原本是开玩笑的,陈大夫却交待了他是去朱召财家了,是朱召财的儿子从监狱回来了,因为他和朱家还转弯抹角地沾一点亲,他只好去看看那朱柱石呀。带灯说:去朱召财家就去了呗,谁限制你不能去了?你说朱柱石回来了?!陈大夫松了一口气,说他是怕带灯说他觉悟不高的,但确实是亲戚,朱召财的老婆和我妈都是接官亭村的娘家,我妈年纪大,她把我妈叫表姐,我妈活着时候,她还来看望我妈的。带灯说:谁听你说这些!朱柱石是判了无期徒刑的,怎么能回来?陈大夫说不是释放回来的,是监狱实行人道主义,押着朱柱石回来给他爹奔丧哩。带灯就和竹子也要去朱家看看,把那份材料让陈大夫带给马副镇长。又害怕陈大夫偷看材料,带灯用手帕把材料包了,还在地上拾了根鸡毛别在上面。

两人到了朱召财家的村道里,没有听到哭声,也没有看见有什么人走动,竹子觉得奇怪,说朱召财是不是已经下葬了?

朱召财果然是已经下葬了。朱召财上访了十几年,村里人也多不与他往来,原本人一死就埋的,因没有事先拱好的墓也没棺材,再是朱召财临死时不停地叫着儿子名字,朱柱石的舅就跑去找县监狱,希望朱柱石能回来看他爹一眼。监狱同意了,同意押朱柱石回来一小时。朱柱石回来给他爹看了看,祭了酒,哭了一顿,就又回去了监狱。七八个村里人便把朱召财匆匆下葬,也没吃饭,就都各自散了。

朱召财老婆见了带灯和竹子,再没有破口大骂。反倒拉了她们就哭。老婆子七十的人了,头发雪白,枯瘦如柴,带灯扶着她去炕沿上坐,带灯只觉得像扶了一把扫帚。老婆子在给她们诉说,鼻涕眼泪一齐涌下,说朱召财在炕上躺了十多天,汤水不进,她知道他是不行了,可朱召财就是不咽气,一阵昏过去一阵又睁开眼,睁开眼了叫朱柱石。她哭着给朱召财说话,说要走你放心走吧,她继续上访,儿子的冤枉总会有明的一天。她这么说着,朱召财咽了一口气,可眼睛还睁着,她是一手按着他的下巴往上壅,一手使劲把眼皮往下抹,又壅又抹了一顿饭时,朱召财的眼睛才合了。老婆子说着,还做着动作,带灯就不忍心听她说下去,问:你儿子是回来啦?老婆子说:是回来了,只回来了一个小时呀。我儿都老成那样了,满脸的皮苦皱着,他抱着他爹哭,哭得眼泪流了他爹一脸,他就给监狱人说:我要给上边写信,你们也帮我说说,我不翻案了,我只要求很快判我死刑。我这么不死,害死了我爹,还得害死我娘。我死了,我娘就不牵挂我了,我娘也就不上访了!带灯和竹子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带灯在身上掏,掏出了二百元,说:竹子你身上装钱了没?竹子也在身上掏,掏出了五十九元,带灯就把二百五十九元塞给了老婆子,老婆子并没推让,极快地收了,揭起黑布褂子襟,把钱装在里边的衬衣口兜,又拉展了黑布褂子襟。这一连串动作快捷得只有几秒,开口要说话时,带灯和竹子已经出门走了。

在路上,竹子说:瞧老婆子收钱利索劲,她命还长得很哩。带灯说:唉,命长苦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