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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简宏成从机场出来,到一家售楼处接上田景野。田景野一看车后座有小地瓜,就乖乖坐到前面。

简宏成没等田景野坐稳,就问:“你打算这儿买楼?嗳,先别开车。”

田景野对司机道:“开走,这儿房子不适合简大老板。”

“这么酸,我进去看看,我也在买房。”

“你这人神烦,跟你说了不适合你,这儿都是精装小户型,适合我这种隔三差五来上海公干,偶尔还拖着家小一起来的人。我跟宁宥说了要求,她替我找的,一看还真合适,轨道交通也方便,而且我们外地车进来这儿不会碰到禁行。”

简宏成郁闷地道:“我让她帮忙找房子,她死活不肯。”

“你司马昭之心,你当她傻瓜啊。可以开车了吧?”

简宏成想了想,对小地瓜道:“你在车里跟叔叔呆会儿,爸爸跟田叔叔去里面看看房子,很快回来。好吗?”

小地瓜很是犹豫,“多快?”

“很快,就像爸爸上洗手间那么快。”

小地瓜拉着脸点点头。简宏成连忙走出车门,替田景野开车门,拉田景野出来。他一看田景野的脸色就知道要问什么,就自觉道:“已经好点儿了,原先时时刻刻都得看见我才行。我不是看房,只是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两人一边进去售楼处,一边说话。田景野道:“你到底打算怎样?”

简宏成道:“当初助理打包太彻底,所有小地瓜的资料都交给陈昕儿,连复印件都没留。这次去除了出生证明能挂失重做,其他诸如回乡证护照之类的都不能补办。我能不能到你旧房子里找找,陈昕儿很多东西可能还放在你旧房子里。要加急。”

“小学?”

“小学今年指望不上,深圳上海都打破头一样,小地瓜又还没身份证明,后门都挖不进去。我打算让他先读一年学前班。但这也得身份证明。眼看九月一日要开学了啊。你什么时候回,我让助理跟你去翻找。如果找不到,只好黑了小地瓜的户口,全新办收养。”

田景野笑道:“哈,早不说。小地瓜拿来,我保证他什么证都没有就上学,以后慢慢补办。就是宁恕那死对头赵雅娟办的贵族小学,可以住宿。我刚把宝宝弄进去,教学质量不错,关键是英语很好。我们老家流动人口没那么多,不用打破头。”

“哎哟,那就不急了,我们回车上去。”

“没想过与陈家好好谈谈?”

“能谈吗,小地瓜那样子。宁宥已经为此不理我了。”

“你总有要紧的事情优先于宁宥。人都还没到手呢,你就敢这么干。上个月你冲我拍胸呼侥幸是你姐法庭道歉你摁住宁宥,算你运气好,那次法官都看不下去判了你姐,宁宥才不用发恨。但人家立刻割断与亲弟弟的关系,还你人情。你知道人家为什么这么凶狠地还你人情吗?”

“别说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一直没找到,我都不敢见宁宥。今天是郝青林一审开庭,我是很想等她出来陪陪她,可只敢派辆车去接送她。”

“你……还想再等个十几年?还是嫌她人到中年,你借题发挥一下,让她自动引退,显得你还依然很无辜很情圣?”

“别瞎说,小地瓜那是急事,事关人命的急事……”

“现在不是了。”

“我知道,可我还没找到万全之策。我能这么扔回去吗?扔回去没几天,半夜闹自杀送急救又来了,到时候又是你心里再恨也只能去挽救一下。”

“我已经把他们电话全拉黑了,以后眼不见心不烦,也没机会去挽救,除非你找上我。”

“我没办法全拉黑,我总归得顾忌小地瓜的安全。我很想找个两全的主意,可宁宥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击掉了,我处理家务事显然比较无能。怎么办?你给我想个主意?”

两人还想说,却见简宏成的司机焦急的走出车子张望。简宏成只好一拉田景野回车上去。他知道小地瓜肯定等急了。

随着庭审的展开,郝青林惊恐地发现,他这个在案子中只吃到点儿肉汤的小卒子被塑造成了第二主谋,公诉人以严密的逻辑、铁一般的证据,把他描绘成一个穿针引线的主要人物,他在案子中沾手了钱,又送出了钱,通过案子为自己谋取心腹地位,为升迁打下扎实基础。郝青林吓得站不住了,扶住前面的木栏杆。他忍不住又回头瞧宁宥,见宁宥淡淡地看着他,当他是个屁。他心里全凉了。他再看向爸妈,却见到已是空位。郝父的心脏受不住庭审的激烈,已经悄然退出,坐门外喘息。整个大屋子里没一个人支持他,郝青林吓得魂都没了。

郝青林觉得,他的一审完了。

而宁宥心中了然,只是冷冷地抱臂看着事情发展。

庭审结束,没有当庭宣判。郝青林走下去时一路不顾踉跄,拼命地追寻宁宥的身影。可宁宥转身就走,看都不看郝青林,完全不理会郝青林的目光。

宁宥走出法庭,找到郝家二老。郝母泪汪汪地问:“怎么会……好像比我们想的严重多了。”

宁宥道:“都是那些证据,怎么塑造成穿针引线的主要人物了?我们律师一直在反驳,可好像用处不大。”

律师很快走出来,来到宁宥一行三个面前,“架不住他们几个一口咬定郝先生是牵线人。”

郝父用尽力气,才道:“我听着……我听着……像是被青林举报出来的两个人一同认定青林是牵线搭桥的主事者。律师先生你也这么在辩,可我听着,你也是回天乏术。”

律师道:“我从拿到材料看,预感到公诉人会这么做案子,因此也有充分准备。但架不住同案者众口一词。今天没宣判,具体宣判时间等通知到时,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宁宥问:“大概会判几年?”

律师看看摇摇欲坠的郝父,招宁宥走远点儿,轻道:“做好十年的准备。”

宁宥一愣,“这么严重?”

律师道:“自作孽。同案的人找到一个相当要害的切入点,就是他经手的钱的走向。”

宁宥不得不想起那天她像一个救火队员一样赶到郝家父母门口,为了引开那帮寻衅滋事的家属救郝父的命,舍命自投狼**,抛出郝青林没拿贿款回家,她质疑钱去哪儿的疑问。显然,那帮家属与律师联络后,非常实际有效地用上了,而且举一反三了。“活该。”

律师点头,但指指宁宥身后。宁宥回头一看,见郝父样子非常痛苦,只得匆匆与律师告辞,赶去协助郝母。

可郝父还是挣扎着问:“会判几年?”

宁宥只能撒了个谎,道:“可能会比我们原先预想的多一年,五年。其实我当初说四年的时候,还是往重里说的。”

郝母哭道:“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宁宥拿出手机打开,想给儿子打电话,让从麦当劳出来一起走。却看见一条短信,是田景野发来:我在上海,一起吃个饭。宁宥回了一条:晚饭,具体你定。

她给儿子发短信后,扭头跟二老道:“我送你们回家还是医院?我觉得还是去一下医院为好。”

郝父摇头,“去医院也是一样,回家吧,躺着就好。唉,自作自受。”

宁宥与郝母一起慢慢扶起郝父,慢慢走向大门。她小心地道:“今天的庭审可能很打击灰灰爸。绝望中的人心里会滋长阴谋论,会恶意揣测他此前不断恶搞的我。但我保证没做手脚。他毕竟是灰灰爸,我不愿给灰灰看到妈妈与爸爸恶斗的残酷场景,起码,我不做。希望你们以后去探监时候跟他说明一下。”

郝父道:“这种事你做不到的啊,你又没法买通公诉人。我们不糊涂,不会让青林胡乱栽赃。”

郝母道:“宥宥提醒得对,青林已经恶搞了,难保绝望之下变本加厉。但他糊涂,我们不能糊涂。”

宁宥也没多提,转开话题,“还有,我看宣判前,甚至可能还得延至二审结束,你们最好还是住我老房子里。不知道会不会有节外生枝。”

郝父叹息郝母哭,两人又气又痛,可又都无可奈何,力不从心。宁宥看着二老,想到被宁恕害得在恐惧中挣扎至死的妈妈,心中万分感慨——

但将二老送进门,扶郝父躺下。宁宥使了个眼色给郝母,郝母没有立刻启动,呆老头子身边这儿揉揉,那儿捶捶,安顿好了,才不着痕迹地出来卧室。宁宥就打开手机给郝母看,上面是她刚输入的一行字,“律师说可能是十年”。

郝母愣住,一张脸完全僵硬。过了会儿,双手乱摸着跌跌撞撞找地方坐。宁宥忙将郝母扶住,引导到一条木椅子上坐下。而郝母仿佛是呆了,连眼泪都忘了流,只是直着眼睛喘气。

宁宥怕郝父觉得反常,就去重重地开冰箱,又去厨房倒水,一边唠唠叨叨制造声音,“冰箱里菜还有呢,要不要我去超市带些绿叶蔬菜来?哦,有的。我烧些开水吧,凉开水不多了。”一边进郝父卧室,将刚倒的一杯凉开水放郝父旁边的床头柜上。“好点儿了没?”

“躺会儿就好多了。宥宥,你去上班吧。我们两个老的会慢慢消化今天的庭审。”

“好。等会儿别忘记起来吃点儿粥。”宁宥退出,又来照看郝母。

郝母两只手抓住宁宥,轻道:“十年,等他放出来,我早墓木已拱了。”说完泪如雨下。

宁宥一愣。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尤其对于老年人,七十到八十,年年是坎,一年比一年过得艰难。还真难以预测老两口能不能见到自由的儿子。而她只想到十年后灰灰已是大学毕业,三观养成,百毒不侵,不怕任何骚扰了。

宁宥只能沉默着替老两口熬上一锅白粥,默默退走。

回家路上,宁宥思绪万千。她想到第一次去郝家,那时她尚处犹豫不决中,郝青林对她是可有可无。也不知郝青林怎么突发奇想,组织了一次毕业将留上海的同学聚会,一行人先骑车去新成立的张江高科技园区,再去外高桥保税区,领略上海市轰轰烈烈的发展。至傍晚筋疲力尽,一帮人受郝青林邀请,到郝家吃饭。宁宥混在一**人里面,一进门就看见满满一桌耗时费力的菜,和真心实意对着她笑的郝家父母。郝家父母都是文质彬彬的人,与郝青林一样。他们不会喧哗着表达好意,他们明知宁宥是谁却克制和含蓄着,他们细心而周全地将好意表达在一举一动中,令宁宥心里惊叹,怎么会有这么美好安静的父母,简直是她的理想。

于是,宁宥与郝青林很快确定关系,很快结婚,很快有了孩子。郝青林扶不上墙,在灰灰入托之前,是郝母倾力帮她度过最艰辛的育儿阶段。虽然婆媳总归有龃龉,但宁宥那时候完全知道有人可以托付,拼力挤出时间精力上进之时,信心十足。

因此婚姻第一次触礁时,是郝父郝母的恳求,令她收回离婚的决定,一如既往尊重两位老人。

车子停了,宁宥看看自家小区大门,吩咐简宏成的司机回去。但简宏成的司机微笑道:“简总吩咐我今天一天都随时恭候宁总差遣。”

宁宥愣了一下,想说简宏成这么事无巨细,但没说出口,索性吩咐司机转去附近一家超市。她又打电话吩咐自己打车回家,不愿与爷爷奶奶同乘的郝聿怀自己吃中饭,不用等她。

郝聿怀不满地道:“你不怕回去撞见那个第三者?”

宁宥耐心地道:“他们现在很痛苦,他们很老了,我怕他们承担不起痛苦。我得想想他们以前对我的帮助和关爱,尽力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郝聿怀道:“你别忘了,你也是强弩之末。”

宁宥仿佛能看见自己背上的一排黑影,但她还是道:“你妈自以为还有点儿能力背负一些别人的责任。因为你长大了,你已经能照顾好自己,比如中饭自理。所以我能腾出点儿精力看顾爷爷奶奶。”话是可以轻松写意地说,可宁宥想想自己背上更加清晰的一排黑影,再想想简宏成背后密密麻麻的一串,不禁一阵苦笑。

宁宥辛苦地领着两大袋蔬菜水果敲开郝家二老的门时,双目红肿的郝母很是惊讶,等宁宥进门口,她关上门在宁宥身后哭了。

宁宥放下袋子,扶郝母坐下,轻声道:“我不放心你们。”

郝父还不知道十年之刑,他已经有些恢复过来。听到宁宥的声音,一个人悉悉索索地下床,支着拐杖走出卧室,道:“宥宥,你不用来的。”

宁宥回头道:“灰灰也不放心你们,他会自理中饭,让我来看看你们。”

郝父就近找椅子坐下,喘着气道:“灰灰也是好孩子。其实我们知道你和青林肯定很快离婚的,很快我们是两家人,你不用管我们。宥宥你去忙吧,让我们自己对付。”

宁宥道:“这事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先吃饭。我买了些酱菜熟食,中午先对付一下。我也没吃饭呢,一起吃。”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整理饭桌。

郝父坚持道:“宥宥你回吧,我们很领情,但青林不配你这么对待。”

宁宥想了想,索性坐下,道:“我也知道我不帮你们是本分。但想想我弟弟作孽,我妈活生生担心至死。灰灰那天跟我回我妈家收拾,看着大门猫眼上的一个小设施也是唏嘘不已,灰灰都懂我妈当时的处境。将心比心,做父母的都放不开孩子。我已经失去我妈,想想我当初没有用强将我妈拖来上海,我毕生遗憾。所以我很担心你们,我得强力付诸实施。我必须跟你们谈两件事。一件事是请你们放下郝青林。他虽然是你们的孩子,可他是成年人,他犯罪他受罚,坐几年牢,可还不至于要死要活,中年人挺得过去,你们别太担心。你们得这么想,你们调整心态,安享晚年,争取好好活着到时候还能亲自去接郝青林出狱,甚至还能各方面接济他几年,这才是正事;另一件事,灰灰爷爷也说了,以后我们是两家人。我承认,这是必然。以后几年,郝青林坐牢,没法管你们,我也不可能像往常一样对待你们。现在的问题是爷爷身体不好,奶奶承担大多数家务,我看着奶奶现在已经很吃力。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奶奶只有更力不从心,目前的状态无法持续。我希望我们今天能讨论一下你们往后的安排。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家人,于情于理我不能把你们一扔不管,我想尽我力帮你们安排好,然后可以安心放心地撤退。”

老两口好一阵子没法说话。郝母又开始掉眼泪,实际上不是几年,而是十年。她看看衰老得厉害的郝父:他怎么挺得到十年。

郝父终于道:“宥宥,第一件事,你说得对,我们会学着面对,慢慢平静下来,如常生活。第二件事……论理其实你也不用管。连我们儿子都不管不顾出去闯祸,甚至不怕连累我们,于情于理你又何必管我们呢。”

宁宥道:“我们不客气,还是奔实际吧。我目前能想到的是两条路,请保姆或者进养老机构。养老机构需要考察,多跑几家对比,而且还不一定有床位,你们自己找有些不现实。请保姆的话……这年头没有个年纪轻的坐镇,老年人真容易受欺负。而且住家保姆得不知换几轮才能找到个合适的,需要有耐心。我今天把这个话题提一提,不急,你们什么时候讨论完什么时候给我个结果,我去实施。”

“敬老院!”郝母不置信地抬起泪眼,看看宁宥,看看老伴儿,“我们竟然要去敬老院?”

宁宥已经一边说话一边将饭桌收拾好,最后开一罐橄榄菜,夹一筷子放小碟子里,又盖上罐子放入冰箱。“行了,你们慢慢吃,慢慢商量,如果方便最好咨询一下其他老年朋友的意见,看看还与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急呢。我忘了我只煮了两人份的粥,我还是出门去吃点儿吧,我走了。”

老两口没有挽留,但不约而同起身相送。宁宥连忙飞快退出,关门隔绝相送,她真受不起颤颤巍巍的送别。

宁宥走后,郝父对老伴儿道:“我们谨小慎微一辈子,原本只求过安稳舒适的小日子,靠我们的工资和存款有点儿尊严地活到最后。可现在呢,我们成了可怜人,却还得麻烦同样可怜的人,做人已全无尊严体面可言了。”

郝母道:“你快别书生气了。我不要去敬老院,那是孤老们没办法才去的。我们也不能要保姆,我们不是保姆对手。还有没有其他法子?或者我们找个大院里别人家用着好的钟点工,我还行的,还能撑几年。”

“两年后还有人尽心尽力管我们吗?”

郝母无言以对。

郝父道:“只有敬老院一途了。既然决定,就尽快通知宥宥,别耗着她拖着她,也让她早日脱离吧。”

宁宥从拳击馆直接去与田景野约好的饭店。到了饭店,简宏成的司机终于肯不奉陪了,宁宥便拿了拳击手套,背起装着臭衣服的运动包去包厢。

简宏成躲在角落看得大惊,拳击手套?马尾辫?再一想,可能是给郝聿怀买的拳击手套,才稍微还魂。

宁宥进到包厢,看里面没人。搁下东西再抬头,却看见简宏成笑嘻嘻地堵在门口。她惊讶地略一思索,便知端的。

简宏成也坦率地道:“田景野不会来,他有另外应酬。是我想找你谈谈。”——

宁宥不禁想到前几天简宏成的那条短信,“你让我说话”,后面还是个感叹号。几乎拉了一整天脸的宁宥忍不住想笑了,只得扭过脸去,不让简宏成看见。

简宏成不知宁宥在笑,他自以为宁宥不理他是理所当然,忙关上门解释道:“你不能拉黑我不让我说话啊,连田景野都同情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倾向我。”

宁宥使劲收起笑容,她其实也不知为啥这么想笑,觉得自己还是挺轻骨头的。她稍微转回头,眼皮都不抬,将手机放到桌上,“我什么时候拉黑过你?”

简宏成笑眯眯地道:“你肯定没拉黑我,拉黑也不算拉黑,最多是拉灰,灰灰的灰。”

但简宏成说话间赌气地拿自己的手机验证确实被宁宥拉黑。他惊讶地发现,电话一接通,宁宥的手机就叫唤了,这哪是拉黑?简宏成愣了一下,笑道:“怎么回事?”

宁宥扭头看看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拉出简宏成前几天用两只手机分别发的短信,一边时不时翻个白眼,但就是不看简宏成。简宏成看着只会笑,一点脾气都没有。“好了,好了,我一紧张就风声鹤唳。今天开庭怎么样?”

“这事你别问,不方便。谢谢你提供的车子,帮了我很多。”

简宏成沉吟片刻,这回不笑了,“这事与我有关。以前我君子,什么都不问,结果死得不明不白,直到今年才明白你当年不理我的原因是两家矛盾。现在我必须问清楚,你什么时候可以自由,我可以立即安排求婚。其余都是细节问题,我们都可以谈,我想没什么问题能大过我们两家的矛盾,我们两个人也有能力解决眼前的问题……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宁宥不客气地道:“不懂浪漫简直是死罪第一条。”

“浪漫我会啊,这智商,这情商,都是顶级。但我心有余悸,我不知道你还会拿出什么理由来让我死得不明不白,你看,现在问你,你又不肯说,只跟我打太极拳。那么我先撂话给你,我对你志在必得,你想都别想其他结果。其余都是细节,我会一条条解决,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痛痛快快把问题扔给我就行。换句话说,其他人对我都不是问题,只有你才是问题。”

宁宥听到一半时开始拿正眼看简宏成,而且就这么直截了当地看着,就好像看一个谈判对手。等简宏成说完,她就问了一句:“怎么处理陈昕儿?”

简宏成坦然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不难解决。你说精神病必然成为陈昕儿以后为非作歹的借口,反过来想一想,这也可以成为我见她一次把她强制送医一次的借口,我了解过规矩,甚至都不用通知她家属。她在绝大多数时间里脑袋清醒,她懂得怕,适当的强力甚至暴力手段对她很管用。我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你想得长远,你说得没错,我会采取措施。你肯定接下来想问小地瓜的问题。”

宁宥惊讶地看着简宏成想了会儿,她没往那方面想过,但觉得对陈昕儿的措施似乎可行。她又想了会儿,道:“今天庭审没有当庭宣判,还得过几天再判。”

简宏成当即也刹住车,点头道:“我想想也是。一审之后可能有上诉。”

宁宥又想了会儿,道:“律师预期判十年。这件事我心里有些纠结。今天庭审下来,他一个跑腿喝汤的似乎被同案犯栽赃成第二主谋,一个在同案犯之间牵线搭桥的人。我心里常诅咒他牢底坐穿,也没主动找律师让走路子,庭审结束我还在暗骂活该。但几乎也在公诉人提出他的罪行时,我早考虑到,凭他不高的沟通能力和懒散劲儿,他不是牵线搭桥的料。然后我送几乎瘫痪的他父母回家……我说这些,你会不会……”

“我皮糙肉厚,不碍事。你只管说。”

“我跟他爸妈明确表示,我会尽力安排好他们日后的生活,然后再见。……”

简宏成忍不住插了一句话,“我也想过这么安排小地瓜。”

“小地瓜问题再说。然后我单独告诉身体还能支持的他妈妈,律师预计是十年。他妈妈说他出狱时他们墓木已拱。我当时一下子……”宁宥停顿了一小会儿,低着头道:“我慢慢透过幸灾乐祸,意识到十年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我尤其担心灰灰以后问起来,查明真相后,会不会……”

“慢点,你怎么知道他肯定不是牵线搭桥的料?根据常理判断,一个人口供栽赃另一个人,有可能;几个被抓又分头关押的人串供,几乎不可能。即使通过律师操作也可能性不大,风险成本太高。只可能是他神经搭错,真做了牵线搭桥的事。”

宁宥又低头想了会儿,“对。可神经搭错的动机呢?我一直没找到。”

“你就当他精神有问题,有你这样的老婆还出轨。可以点菜了吗?”

宁宥点头允许。简宏成便起身到门口叫服务员。开门刹那,简宏成忽然意识到刚才是宁宥在跟他推心置腹地商量大事,他一时愣住了,这是什么待遇?直到服务员熬不住了出声提示,才叫醒简宏成。他喜上眉梢,眉飞色舞,热情洋溢地跟服务员说点菜,服务员交上菜单,但转身就跟其他服务员嘀咕“这胖色狼”。

简宏成回到包厢,坐到宁宥对面,激动地将菜单递给宁宥,大声说:“你点,你点。”

田景野这时候灵犀一点,借尿遁出来给简宏成打电话,“要不要我救驾?”

简宏成看一眼宁宥,笑道:“不用,哈哈,不用。”

田景野不解,“手机给宁宥。”

简宏成依言将手机交给宁宥,但开了免提,宁宥一看显示是田景野,就道:“你可以改姓了,以后干脆甩掉两条胳膊。”

简宏成豪爽地大笑道:“哈哈,王婆。”

田景野郁闷地道:“你们一个潘金莲,一个怎么看也只能是胖武大郎。”

简宏成依然爽朗开心地笑道:“哈哈,我已经在减肥。”

进来点菜的服务员小心地避开简宏成,站到宁宥身边。忍不住偷偷鄙夷了一下简宏成。

田景野道:“行,你晚上有种绝食。宁宥,房子一我去看了,不错。明天去看房子二。你们慢慢吃,小地瓜又该哭了。”

田景野精准地扫完兴,主动挂断电话。简宏成果然有点儿坐立不安,但很快道:“眼不见心不烦。起码保姆没打电话来求救。”

宁宥看简宏成一眼,便吩咐点菜。简宏成一听道:“我最近吃得很素,你不用净点荤的照顾我。”

“那我给你点两只素的。”宁宥点了只杂菜沙拉,另加一只清炒芦笋。等服务员一走,她笑道:“荤的我吃,我纠结一下午,打了一个小时的拳,饿坏了。”她看看简宏成吃惊地看向拳击手套的眼神,补充道:“灰灰鼓励我学,他希望我面对陈昕儿的时候有些自卫能力。”

简宏成道:“我确实考虑欠周。我道歉。”

宁宥道:“我前阵子精疲力竭,脾气欠佳,我也道歉。”

“你是应该的,你从小吃了那么多苦,合该我多照顾你,弥补你。”

“好像你就很顺风顺水富二代二世子?”

“我皮糙肉厚,早说了嘛。我很高兴你有话直接跟我说,省得我猜。以后有难事直接扔给我,让我去解决。”

很快,一盘温蟹上桌。简宏成一看,两眼便热力四射。宁宥不动声色地瞅准时机伸出筷子,挡住简宏成筷子的来路。“你不是说吃素?”

“今天高兴,高兴很消耗卡路里,可以额外吃点荤的。”

“好……吧。我原本打算打包给灰灰的。”

简宏成听了立刻缩回筷子,咽着口水忍了。

宁宥一笑,夹了半只蟹盖开吃。简宏成眼睁睁地看着,等宁宥夹另半只蟹盖,忍不住道:“不是说给灰灰打包吗?别把最好吃的都吃了啊。”但看着宁宥笑眯眯的弯弯的眼睛,他立刻醒悟过来,“有这么抢蟹盖的吗?”

“哼。说说怎么解决小地瓜。”

“田景野帮我确定一家小学,是赵雅娟麾下的,可以住宿。宝宝也转到那家小学,宝宝不住宿。然后我想跟陈昕儿妈谈判。但具体怎么谈我全无准头,我只有一个目标,希望小地瓜与陈昕儿隔绝,免受身心两方面的伤害。还有……我有一些啰里吧嗦儿女情长的要求,免得小地瓜感觉被抛弃啊什么的,我能掌握一些主动权,能监管着小地瓜健康成长。但是你想想这是什么相处模式,我完全觉得这是我的异想天开。”——

“这件事从陈昕儿送医可能治愈起,你就还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我就不是个东西,我才不管你陈昕儿一家亲情血缘,也不怕恃强凌弱,小地瓜我抢了就抢了,我眼里只有小地瓜的幸福’;另一条是‘我真不是个东西,我只能放开小地瓜。我不能罔顾法律,罔顾公序良俗,漠视那一家人的苦难,再把唯一的小天使从他们身边抢走。我也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舆论的谴责,我只能安慰自己,那是属于小地瓜的命运,人力无法抗拒的命运。’反正你左右不是人。”

“应该是左右不是个东西。”

“好吧。”

“你反正不夹带私货捎带我两句,挺不甘心。”

“谁让你虎口夺食。我是比着自己胃口点的菜,可你这嚷嚷吃素的人动过一筷子沙拉吗?就不许我怨愤几句?”

简宏成看看眼前被他占着吃光的什锦天妇罗,噗一笑,“再点呗。”

“偏不。”

简宏成看看面前的空盘子,“不行,再点。别以后你一回忆起第一次与我单独吃饭,记忆中只有三个字:没吃饱。”他不由分说招手让服务员再来温蟹与天妇罗各一,随即不经意地道:“权衡这件事,要综合考虑四个方面的幸福,我、我的亲人、小地瓜、陈家人。取舍的考量无非是我更倾向于牺牲谁的幸福,切谁的蛋糕……”

“说人话!”

“我对高级专业人士不学经济学深表遗憾。”

“我对一个商业人士不从理性人角度考虑边际量深表遗憾。”

简宏成双手支下巴,目光显露满满的憧憬,“我们多合拍啊,我们在一起,必然将幸福的蛋糕做得更大,年年增大。”

“所以割胖子的一磅肉不疼不流血没后遗症,是这个意思吗?”

“嘿,我没说切我们的蛋糕。你早警告过我,我还怎么可能打这方面的主意,我这是真情流露的憧憬。但只要有人想切我们身上的一磅肉,我肯定是挺身而出,这与是否胖子无关。”

宁宥不语,过了会儿才道:“你不是放不下小地瓜,而是放不下这时候的小地瓜,是吧?”

“是。我最放不下的是你。但这个时候小地瓜更需要我。我想暂时维持现状,让时间来化解一部分难题,到时候再看。”

“其实我也放不下小地瓜。你看宁恕直到现在,闯祸还能追溯到过去的残缺家庭,小时候的环境对人性影响太大……”

“不一定,你就是反例。”

“哪有例外。有父母无条件的爱做坚实后盾的孩子内心有多强壮,对比我和灰灰,再对比灰灰和他有些不幸的同学。这种内心强弱可以影响孩子面对困难的心态,可以影响往后的重大人生选择。经常是一个班的孩子站在你面前,我从他们的笑容和眼神就能猜测到他们的家庭环境。我一想到小地瓜以后可能有虚假的笑容和游移的目光就心疼,那都是我拥有过的,我一直掩饰的,我现在特别能敏感体察的。我得提醒你慎重处理小地瓜的事,也……当心我。”

简宏成怔怔地看着宁宥,那么大那么重的信息量让他反应不过来,他不得不使劲回想宁宥小时候的笑和眼神,究竟与大家有什么不同。

宁宥不响,吃饭喝茶,耐心等简宏成还魂。

简宏成好久才道:“如果小地瓜在逆境中能变成你这样,我立刻就扔他回外婆家。”

宁宥想了想,道:“从小家务压力很大,生活责任很重,真是可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地瓜必然面对,陈昕儿即使治好出来,生活能力也必然差点儿了,全家老的老病的病,小地瓜得派上用场;你再让他知道他可以随时找你,找到你,获得倾力支持;唯一变量是他以后有没有可能夯实自身实力,重塑身份,建立自信。”

“他外婆也衰老了,对他的约束力不可能超过对陈昕儿的。”简宏成听了点头,但头点到一半领悟了,扬起眉毛惊愕地看着宁宥,手中的筷子全掉桌上,“你是说……你是说你一直知道,你一直知道,你也一直把我放在心上?别,别哭。”

宁宥只是流泪,并没有哭,她扭过脸去,看向窗外,咬紧嘴唇冷静了会儿,道:“小地瓜走我的老路好吗?一点不好,有选择千万别走。太苦了,身不由己,你有能力你得帮他。我很想帮你挽救小地瓜,可是我不想辛苦了,我不想再身不由己,我怕了。我只想以后为自己做人。所以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简宏成听得虽然心酸,可依然兴奋,他不敢贸然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宁宥,递上纸巾,等她说完,等她平静,才道:“我对你了解还是很浅。上回太冒失。啊,知道你心里有我,我太开心了。我要喝点酒。”

“不许喝,我不高兴开夜车。”

“不喝,说有些话很不自然。好吧,不喝。我感觉你心里有股势力想推开我,你苦怕了,你怕再入婚姻,再挑战婚姻关系。你想保守地缩在你熟悉的生活中,以后安全地过你的单亲清静日子,一个人养大灰灰。我相信你会把日子过得很好,事业也经营得很好,你有能力,最近去掉拘束后更发力。可是……像今天这样地说话,很随性地说话,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都可以说,揶揄挖苦也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放心对面那个人逃不走,除了一个固定的人,朋友们之间做不到的啊。我们这样的关系,这叫什么关系呢……我对你是不用说了,你对我……让我喝一口酒!”

“我知道你意思,就是不想让你说出来。”

“好吧,不说。”简宏成只好将茶水喝干。“宁宥……”简宏成还想说,可发现都是要求必须结婚,直奔结婚的话,现在宁宥的身份他还不方便说,只得闭嘴。

宁宥也没再说,擦干眼泪,慢慢高兴起来,脸上又有了笑容。于是简宏成也看着她笑,两人闷闷地微笑着吃菜,吃完走路——

简宏成替宁宥拿起包和拳击手套,掂了掂拳击手套重量,看看宁宥细溜溜的隔壁,笑道:“你确定不是拿手套练举重?”

宁宥讪笑:“灰灰也这么说,最先几天他都跟着我,等我上完课就扛我回家。这几天已经好多了。”

“灰灰很有主见。”

“他那班长当得好像有你的风格。不过再有主见,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自己解决的中饭晚饭,我得赶回去查查了,趁离睡觉还早,肯定得逼他吃点儿水果。”

简宏成笑笑,将包递给宁宥,还是拎着拳击手套,两人一起走出去。“高中时候你八百米一向是跑一圈落最后,然后走完一圈。想不到现在练起拳脚来。你在哪里练?收男生吗?我也去报名。”

“你继续练你的跑步。”

“以后挨打不得还击,只能逃跑的意思吗?”

宁宥白简宏成一眼,又忍不住低头笑。

简宏成稍微落后半步,也是看着宁宥笑,“我以前利用特权,安排你坐我斜前方,就是这个角度。”

“简直是恶棍。”

“不知灰灰有没有这么在做,呵呵。”简宏成笑着看那马尾巴后面的脖子,当年上课开小差,一半时间看的是那角度,在他眼里,什么都没变,而他又在这美丽的夏夜里变为步履轻快的大男孩。

宁宥回到家,郝聿怀便窜了过来。“妈妈,我晚饭吃了鲁肉饭套餐,我把丝瓜汤和炒生菜都吃下去了。给你**,报销。”

“嗯,好,你自己从我包里拿钱。茶几上那是什么?一大包的。”

“噢,差点儿忘了。你刚去打拳,爸爸单位里人就打我们桌上那个电话,让你去拿什么手续。我想我去也一样,赶他们下班前去拿来。里面有些信,还有一张开除通知。”

“哟,他们单位可真能抓时机,一审还没宣判呢,就等不及发开除通知了。”宁宥换好鞋子,拿起茶几上的一包东西翻看。开除文件没什么可看的,意料之中,猜不到的只是出文件的时间在今天而已。

宁宥感兴趣的是那些信。但现代人基本上言而无信,郝青林关了三个多月,来的信都是些信用卡账单之类的东西。宁宥心说这些信用卡账户都不知被检察院扒拉几遍了,还能看出啥呢。她先去厨房榨西瓜汁。将西瓜拿出冰箱时,宁宥想到刚才似乎有封信模样比较特殊,她忙将西瓜放回,将那封信翻检出来,一看,是封挂号信。郝聿怀见这边有异常,又凑过来看,“什么信?”

“挂号信,好几年没见挂号信这种东西了。以前要紧事就是寄挂号信,多花点儿钱,不会丢失。现在人都寄快递了。”宁宥一边解释,一边拿剪刀剪开信封,拉出一封信,却是一封物业催缴去年一年物业费的律师函。律师函上面所写的地址,宁宥不知。她看着心中生出疑问。

郝聿怀看了道:“物业费啊,为什么写信催?不是都门口电子屏上面滚动发通知吗?”

“这信叫律师函,与物业发的通知不一样,这是欠物业费时间久了,物业一怒之下让律师催,意思是再不缴费就法院见。但这地址我不熟悉啊。”宁宥隐约感觉到一团线索袭来。她哪里有耐心等明天再去探究,立马与儿子道:“你等会……”

郝聿怀也同时拿起信封翻看道:“是给爸爸的,没错。”说完,他瞪着眼睛看妈妈,也是满心疑问,抢着道:“会不会金屋藏娇?”

宁宥道:“看上去是办公楼的地址……”

郝聿怀早双手翻飞,往手机地图上查究竟在哪。很快,地图给出指示,就在郝青林单位隔两条街的地方。

宁宥道:“你等会儿自己洗澡睡觉,妈妈立刻过去看一眼。”

“我跟你一起去,老规矩,给你指路。”

“万一是金屋藏娇,你看见多不好。妈妈找班长叔叔他们陪着去。”

郝聿怀认真地道:“还是我陪你去吧,家丑不可外扬。”

宁宥看看儿子紧张的脸,只能让儿子跟去。

母子俩将车开到一处有些老旧的办公楼前,见不大的停车场倒有一半车位还停着车,而那幢办公楼也有一半窗口还透着灯光,显然有不少人在里面办公。两人站在楼下也不知律师函所指的房号对应哪扇窗户,只好老老实实进去大楼里找。

保安显然晚上看得紧,见这对母子进门,就迎上来问:“你们找谁?”

宁宥递上律师函,“你们物业寄给我的,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一间屋子。”

保安仔细看清楚房号,道:“这是去年那家公司的物业费,今年那房间已经租给另一家公司了。你上去也白问。”

宁宥听了一愣,陪笑道:“去年……公司?什么公司?现在搬哪儿了,你知道吗?”

保安夜来无事闲得慌,挺乐意摆龙门阵,“原先那家只做了两年,几个老板凑钱搞一个公司,找一些大学生做软件,结果好像做来做去没做出来,老板钱也烧光了,只好关门。关门都不跟我们物业说一声,东西不要,门也不锁,人就不来了。我们过好几天才知道。”

宁宥套话,“呵呵,是不是这家公司关门方式很特别啊,这幢楼这么多房间,公司不少,你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保安激动地分辨:“哪是啊,关门比这家闹得好玩的多了,上电视的都有。这家公司吧,是公司特别,你知道吗,老板特别,公司特别。这幢楼一大半是做软件的小公司,大多数是老板拉一帮人一起做,没什么准点上班这种事,忙起来没日没夜。做大了就搬出去找好点儿的大楼。就这家,早上九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周末休息两天,从不耽误。我们早说这家不对劲啊,不像做那种公司的样子啊。我们早猜到它肯定要关门。哈哈。”

“哟,一猜一个准,火眼金睛啊。”

“那是,这边这种小公司多,看多了也看出门道了嘛。信可能寄错了,不是你的就别理他们,你要不放心等明天上班打个电话给物业吧,问问清楚。那块板上就是物业电话。”

宁宥连忙多谢多谢着,拿手机记录了板上的物业电话,拉一直两眼滴溜溜圆睁着旁听的儿子回车上去。

郝聿怀一出门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啊,爸爸开公司?破产了?他怎么什么都没说啊。”

宁宥一边想一边道:“似乎是你爸跟几个朋友合作开了一家做软件的公司,可你爸不懂软件,他的编程知识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呢,他又没更新过知识。可能有朋友懂。但总之开不下去了,投资的钱都打了水漂……”

“所以去**了。”

“是啊,还问爷爷奶奶借了几十万呢。我原先一直搞不懂他钱去了哪儿,原来这样。倒是做了一件正经事。”

“可他又要上班,又瞒着我们,哪有时间管公司呢?我跟田叔叔上班,别看他好像一会儿跟人喝茶一会儿跟人吃饭,其实都在工作,时间安排得可紧了。”

“所以破产了嘛。他可能欠了一屁股债,又没脸跟我说,只好到处找钱。这下清楚了,今天早上庭审没冤枉他,他可能真是硬着头皮担起穿针引线的角色了。”

上车后,宁宥看看好多窗口透着灯光的大楼,感慨道:“要不是律师函寄来,都还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出呢。没想到他都已经落到坐牢,还瞒着律师,不肯说出来龙去脉,耽误律师辩护。”

“为什么?”

“不知道,等判了之后可以探望了,再当面问他。”

“他跟我也没说。这么大的事。他是不是不把我们当家人?”

宁宥想了想,看着儿子失望的眼睛,道:“他可能只是不把我当家人,他想瞒着我,所以连你一起瞒着了。”

郝聿怀摇摇头,“肯定不是。”

“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很不喜欢。”

回家路上,郝聿怀很安静。宁宥看着心里很难过。

可宁宥有更大的烦恼。她不知道郝青林那破公司破产欠下多少债,看郝青林一改本性主动走上犯罪道路,显然债务负担不轻。她和郝青林现在还处于婚姻关系,她似乎该负担那笔债务,可她都还不知道得负担多少债务。她愁死了,她又不能在儿子面前表露太多,免得儿子太担心。

回到家里,安顿好睡觉,宁宥躲在自己屋里搜索婚姻内债务问题,发现夫妻共同债务的认定有清晰的法律条文,而并非婚姻存续期产生的所有债务都天然由夫妻共同承担,离婚后对半开。宁宥仔细查阅法律条文,再搜索一条条的案例,心中豁然开朗。若非夜深人静,她差点儿拍案而起。如果不是今天的律师函,如果她到离婚时都还不知道有这种性质的债务存在,那么以后人家上门前来讨债时,郝青林躲在高墙里谁都拿他没办法,她岂不是全无防备,也无从抵赖,只得一五一十、连本带利替郝青林偿清债务,讨空钱包?

难怪郝青林即使案子需要都能咬紧牙关不向检察官吐露,更不向律师吐露实情,就为了最终插她一刀啊。

因为那个可能十年的判决,因为郝母口中的墓木已拱,宁宥本来对郝青林生出了些许同情,此时嗤一下灭了。没法同情。她现在先得保全自己,免得被郝青林不知数字多少的债务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