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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宁蕙儿特特意意天没亮就蹑手蹑脚起床出门买菜了。等她拎大包小包回来,整个小区还静悄悄的,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影。有个平日里一起打太极拳的阿姨穿得仙风道骨地锻炼回来,见到宁蕙儿的大包小包,便上去主动分担了几只,都不许宁蕙儿推辞。

“哟,买这么多高级水果啊,有客人来?”

“是啊,明天我女儿和外孙回来,我外甥初一了,眼看着要比我高了。”

“哦哟,原来是外孙,外孙最要紧,这年头人越小越宝贝啊。”

宁蕙儿跟着一起笑,只是笑得不大由衷。

宁恕完全没听到妈妈出门,他醒来习惯性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一眼,见到几分钟前有一条阿才哥发来的短信,请他醒来给个电话,有要事商量。阿才哥如此紧急,还能是什么事呢,肯定与简家有关。宁恕的睡意全没了,他难得不赖床,一跃起身。但他毕竟不是阿才哥的马仔,他还是去洗手间洗漱修整了后才给阿才哥电话。

寒暄两句,阿才哥直接道:“昨天不是为了新力的是被公安局叫去吗,事情是说得清楚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女人十足十三点,她老公留下十三块钱还真是恰到好处。”一说到简敏敏,宁恕便全身神经兴奋起来,忍不住打断了阿才哥的说话。

“是啊,那十三点女人,就算她这几天能把她老公找回来,两人一起还债,我也不担心他们。可你不知道,我昨晚在公安局碰到十三点女人的大阿弟,我看那人不简单……”

“简宏成?”宁恕忍不住再一次打断阿才哥说话,他想不到简宏成会来得这么快,比他预期的早。

“对,他。这个人看上去不简单,是个做得出的人。他等会儿到我公司看合同,小田会陪着来,我不可能不给看。但我想了一夜,有他在,我的计划还能得手吗?你对简宏成有多少了解?”

宁恕想了会儿,道:“我对简宏成的了解,大多数来自中学时期,他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应该说是我见过最有领导力的人。听说他一直发展得很不错,目前资产超十个亿是最保守估计。但正因为从小就锋芒毕露,简敏敏利用先发优势,曾经把他打压得很惨,把他的家底全掏光不说,甚至连家都回不了。因此两人的关系非常差……”

宁恕刚说到这儿,只听家门锁响,他妈应声而入。他喊了声妈,刚准备换个地方继续通话,却见妈妈脸色有点儿小不自在,将手中的购物袋往身后藏,他楞了一下,但电话那边连着人,他就没太在意,进去自己房间关上门继续说:“不好意思,刚刚我妈买菜回家了。”

“向令堂大人问好。”

“谢谢,谢谢。”宁恕一边偷笑,阿才哥这个江湖人在礼数方面又周全又老派,很有意思。“刚说到两人关系非常差……”

“正要说呢,我昨天看着也在心里奇怪,我打了简敏敏一巴掌,我下手重,打得她站不起来,可看上去简宏成并不怎么心疼的样子,要换成我姐挨打,我早扑上去拼命了。你这一说,倒是对了。但到底是一家人,对外还是联手的。”

“确实,这是个问题。”宁恕皱起了眉头。“但是市中心连着商场的那块地,那肥肉,如果拿到手里,再开发个好项目,阿才哥,你的身家就完全不一样了。”

被宁恕一挑,阿才哥的心又热火熊熊地燃烧起来,“总有办法。总有办法。但这件事,宁总,你得对小田闭嘴,小田跟那个简宏成太要好。”

“我明白,别让田哥夹在两边朋友中间太为难。”

“对了,对了,别让他为难。他们今天来看合同,让我好好观察那姐弟俩的关系,到底谁听谁,谁指挥谁。”

宁恕结束通话来到客厅,见妈妈在阳台收衣服,但一堆买来的大包小包还堆在地上。宁恕却觉得好像刚才妈妈拎的塑料袋不止这么些。再想到妈妈刚才神色的不自在,他忽然心中有了怀疑。他看看阳台上的妈妈,一边顺手打开厨房料理台下的橱门。打开第二只时,果然看到里面藏着掖着三塑料袋的水果,有当季的枇杷、樱桃和芭乐。再看地上的,也有这三种水果,但数量少了点儿。他一声不吭地将橱门掩上,若无其事地煮开水。

而宁蕙儿心中有那么点儿鬼,即使人在阳台,一颗心却牵挂着屋里,两只眼睛的余光一刻都没离开屋里。她见到儿子打开了橱门,知道她刻意掩盖的东西露馅儿了。她抱着衣服进来,扔在自己床上,回到厨房,她见到儿子非常镇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的儿子让她觉得陌生。她索性将事情挑明了,将大包小包从橱门里拖出来,示威似的放到料理台上。

“这些,我明天看老唐带去。你吃的在下面。”

宁恕看看包里的水果,摸出手机给宁蕙儿看,“姐不会跟你去的,你看她昨晚对我发去的视频的回复。她说打得好。她跟我想得一样。”

宁蕙儿特意戴上老花眼仔细看来自宁宥的邮件,很清楚,就是这三个字,完全不可能有歧义。

宁恕道:“我没骗你吧。我看姐姐提出陪你去是缓兵之计,等她明天来,肯定说的是跟我一样的话。妈,这些水果放冰箱里,回头让姐带走,给灰灰吃吧。”

宁蕙儿板着脸不说话,过好一会儿有些赌气地道:“以后吧,明明看见了,别装没看见。家里又没外人。”

“妈,求你,起码今天别去,听听姐姐来了怎么说。她要是投票支持你,我没话可说。她要是反对……妈,也是二比一啊。”

宁蕙儿板着脸道:“我还想问你关上房门偷偷打什么电话!我听到一大半,怕你不好意思才去阳台收衣服。回头也让你姐评评。”

宁恕一愣,但随即笑了,“姐姐说了,打得好!妈妈你难道不了解,姐姐从来不是息事宁人的人。”

宁蕙儿发怒,忽然伸手拧住儿子的脸颊往上扯,“别给我这么笑,我真不喜欢看你笑得这么奸。”

宁恕见妈妈怒得失态,忙想收起笑,可又忍不住打心底里笑出来,“妈,你这叫恼羞成怒。哈哈。”

宁蕙儿瞪着儿子,却看到儿子被她扯得变形的脸很是好笑,也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长能耐了,敢取笑你老娘了。”

宁恕笑道:“妈,你今天买的这些菜够用了,别再去买了。明后天我会在饭店请客,让小灰灰吃海鲜吃个舒服。”

“我买了,我做出来的一样。”

“这不还得让小灰灰见见世面吗,别担心,地方什么的我都会安排好。我吃过几家好的,这回也要带你和姐姐一起尝尝去。”

“自己家里人,不要浪费啦。”

“就因为是自己家里人,才要好好对待啊。正好趁姐姐回来我们好好聚聚。我请客,别跟我抢,一样的。”

宁恕一边说,一边却隐隐想到什么,他脑子快,很快心中有了轮廓。他不禁一笑。可宁蕙儿又看见了,忍不住呵斥:“又奸笑,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宁恕扯了个蛋:“我在想姐姐会不会跟我抢着结账。再一想,麻烦,可能抢着结账的最大生力军是妈妈你。我们一家人真是相亲相爱。”

宁蕙儿笑了,果然是。一家人都经济不错,都愿意为家人大力付出。想到这个,宁蕙儿心里终于舒坦了。

但宁恕吃完早饭上班去,才下楼就一个电话打给阿才哥。

“阿才哥,我刚才想到简家那姐弟俩的关系。简敏敏过去为什么打压简宏成,还不是为了想把她爸传下来的产业都揽在自己手里。可简宏成作为儿子,家里的产业一分都没捞到,心里还不知多恨他姐姐。你说,他这回过来帮忙,怎么可能是真心帮简敏敏,他会不会是趁张立新出逃后的趁虚而入,目的是争夺简家产业?而简敏敏能不提防?别看昨晚姐弟联手,背地里不知多勾心斗角呢。阿才哥,你今天仔细观察是不是这样。如果是,离间计!让简宏成纵有万般能耐,也无法在简敏敏的地盘里使出来。”

“着啊!宁总,好计策,好计策啊。那简敏敏是个心狠手辣的,正好,冲她下手。哈哈哈。不知她被我们打肿的脸消了没,哈哈哈。我今天不打她了,让我想想以后怎么对待她。”

“对她好,让她放下危机感,省得她狗急跳墙找简宏成搬救兵。他们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姐弟。”

“嗯,怎么听怎么有道理。回头我们见面好好盘算。宁总,你真是……我自家兄弟都没你亲啊。”

宁恕微笑。他怀疑他现在脸上的笑有时妈妈指控的奸笑。可他真忍不住这样地笑——

阿才哥刚与宁恕结束通话,便见田景野一个人朝着他家走来。他吩咐家人一句,避上楼去了。他还没从宁恕提议的离间计里醒过神来,他得装还在睡觉,想清楚了再来会见田景野。

于是田景野敲门进入时,阿才哥的老婆热情地将他迎进门,告诉他阿才哥还在睡觉,她去喊一声。两人客气一番,田景野被安置到早餐桌边吃早餐。

阿才哥在楼上抽完一支烟,才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地作飞快下楼状。一见田景野就大笑道:“我们又坐一屋吃早饭了,再难得也没有了。”

“呸呸,昨晚差点又吃了,你还说这种混账话……”

阿才哥笑着打断田景野的话,“我早知道你没事,再说有简家那个兄弟在,我怕你为难,就先走一步了。你来得正好,要不然过十分钟后我也会打电话给你,约你提前见个面。”

“简宏成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你是我患难之交,我非常不愿见到你们冲突。我想做个和事佬,不知道有没有资格,但无论有没有,阿才哥你得赏我这个脸。”

“知道你得生我的气,看来我昨晚先溜一步是对的。这件事你得听我解释。我知道你跟简家那位老二是铁杆,可我之前调查到简家老大跟老二关系很差,差到王不见王,我才会去做那家的生意。我昨晚被叫到公安局一听说你有插手,就知道坏了。等再看到简家那个老二到场,心说你得抡菜刀来砍我了。等下九点他们姐弟得到我公司看合同,我正要问问你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也快被简家那摊子事搞毛了,到底怎么回事?”

“简家那事,真是做戏一样,我也跟不上他们的变化,你看我也被那个疯婆子栽赃。原本就怨不得你,你也是受害者,明显被张立新利用一把。我看张立新问你借这笔钱有两个意图,一个是拿钱走人,这笔钱够报复他老婆了。另一个意图是他拿假合同惹毛了你,你这霸王肯定不会放过他老婆,总会让他老婆吃点苦头,他再度借你的手报复了他老婆。他这是把你利用得干净。我同学简宏成本来什么都不会管,可问题是借贷合同的抵押是他祖产,是他家过世的老爷子传下来的。保住祖产,是他的底线……”

阿才哥本来边听边点头表示赞同,听到这儿连忙插嘴,“慢着,慢着,那商场是他祖产?那就是第三个意图了,还是报复他老婆。他问我借钱时候我就想,我这么高的利息,他一家普普通通的工厂靠那点儿利润怎么还得起利息,他就拿出个大合同让我相信。可我还是不大相信,但心想正好,他要是还不出,我更喜欢他那市中心的商场。说实话,就是为了那商场,我才特意跑一趟,查查他那大合同能让他赚到多少,没想到是假合同。那时候我心慌了,不是还打电话请教你吗?”

田景野点头,“果然是第三意图。我昨晚也跟我同学拍胸脯,阿才哥是被张立新硬扯进来的,也是受害者。”

“对的,我当时连夜赶回来,半路还出了车祸,晦气透顶。我在车祸现场跳着脚发誓,即使半年后他张立新还得出钱,我也不要了,我无论如何要逼他吐出商场。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已经把那商场当目标了,再高的利息,跟那个位置的商场比,算个鸟。但既然事关你的朋友,是你朋友的祖产,我再生气也得忍着了。”

“阿才哥真是没说的。”

“当然,能一起吃足两年牢饭,这缘分不是普通的。你跟你朋友说,自己过去我公司复印合同吧,我这回不会再为难他们。你那么忙,别陪着去了。既然已经知道中间夹着个你,我再生气也不会再为难他们。但……真不是他们夫妻联手骗我钱财?不对,现在想想他们不是联手了,祖产都押在我这儿呢。我倒是有点儿冤枉那疯婆子了。”

“不算冤枉那疯婆子,那巴掌算是阿才哥替我打的。那疯婆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我有前科,还把我往死里栽赃,太做得出来。这事多谢阿才哥,所有人情我都牢牢记着。”

“朋友,说什么谢。我走这条道还不是你教的,你都没收我一分钱学费呢。别光顾着说,吃。”

一会儿,阿才哥站门口送田景野走。等田景野转弯了,他都没进屋,他在门口叉着腿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深深地吸。

田景野上了车,坐上驾驶位,发现车里除简宏成外,还多了简敏敏。他扭头看一眼简敏敏,便厌恶地回头直视窗外。

简宏成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

“说的是很好听,说是看我面上照合同办事,而且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你们。但既然胃口让那抵押给撑开了,恐怕压下去不是那么容易。”

简敏敏坐后座抢着道:“既然他这么说,我等会儿去他们公司复印合同,该不会……”

田景野没回头,“不会再有暴力,也不会推三阻四。这是肯定的。”

简敏敏当即神气活现了,“老二,复印合同什么的我自己会去,小意思。你赶紧去公安局,替我再努把力,让他们想办法捉住张立新,追回那九千万。”

田景野看着简宏成,满脸都是同情。简宏成回头叹道:“你以为田景野不一起去,你真能行?”

简敏敏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但坚决地道:“我带财务过去。你去公安局盯着。”

田景野终于忍不住回头叱道:“谁家值九千万的面子让你随便用?我不去当场,凭你能一手交割面子,一手担负人情?”

简敏敏立刻不响了。

简宏成郁闷地呼一口长气。但田景野往后视镜里一瞧,觉得简敏敏那眼睛明摆着满是警惕,只得替简宏成郁闷地叹一声。

宁恕在花店精挑细选,让店家扎出一捧鲜花。写卡片时,他持笔犹豫了一下,脑子里冒出的是程可欣的巧笑,笔下却是一顿,清晰明白地写下蔡凌霄。写完卡片,他又是犹豫了会儿,才让老板将卡片插上。他没让老板送,而是自己翘一下班,亲自送。

上班高峰时期,持一捧娇嫩的花走进大楼,看看拥挤的电梯,简直没勇气挤进去。挤坏不说,肯定成了电梯里的焦点,他脸上每一个毛孔都会被当场数遍。宁恕到底还是有点儿脸皮薄,他选择了走楼梯。因此,当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接待面前时,显得很是诚恳。

宁恕长得好,身材颀长,五官立体,皮肤白皙,再加连年在大场合打拼练就的气质,他即使不捧花站在蔡凌霄服务的公司门口,纷纷前来上班打卡人们即使再行色匆匆也会留意他一下,何况他还捧着一束花。宁恕被看得浑身发烫,等蔡凌霄被服务台的姑娘叫出来时,他白皙的脸皮已经白里透红了。

幸好,蔡凌霄的脸从出现起,也是一直红到脖子,脸都不肯抬起来。

宁恕这才稍微镇定,将手中鲜花交给蔡凌霄,可面对身边川流不息的上班人群,他打好的腹稿都没法说出来。见蔡凌霄接了鲜花,他索性只简单地道:“我上班去了。回头给你电话?”

蔡凌霄低着头却抿住弯弯的嘴角,使劲点了点头。

等宁恕一走,她才抬头看向宁恕消失的方向。早有同事蜂拥上来问:“男朋友?做什么的?看上去很有品。”

“校友。”蔡凌霄不肯多说,红着脸回到自己办公桌,却给程可欣去了个电话。“可欣,谢谢你哦。”

“谢我作啥?”

“我的工作单位是你告诉宁师兄的吧?谢谢你帮忙。”

“嗳,宁——恕?”

蔡凌霄一下子就听出异样来,她连忙道:“是的。我老板叫我,我过去一趟,回头找你。”

“喂喂喂,别走,他去你单位干嘛,送花?接你下班?”

蔡凌霄慌得装作没听见喂喂喂,将通话掐了。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义无反顾——

田景野熟门熟路,很快将车停到阿才哥公司所在大厦停车场。这么迅速,倒是让捧着一盒子生煎包回忆小时候味道的简宏成无措了。简宏成捏着一只生煎包,郁闷地道:“我才吃六只,还有两只怎么办?”

“放着,下来吃。”简敏敏冷冷地命令。

田景野笑嘻嘻地道:“要不我开出去再转一圈?”

“九点差五分了,快。”简敏敏再催,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拉开简宏成那侧的门。

简宏成只得下车,又不舍得扔掉那美味,索性一口气将两只生煎包都塞进嘴里,蠕动着鼓起的嘴跟田景野进大厦。田景野倒是习以为常,反而简敏敏不习惯,看怪物似的看看她的弟弟,赶紧走开几步。简宏成侧身扭头避开人群的视线,飞快将生煎包咽下去。田景野替他配音:“舒坦!”简宏成笑着补充:“不是一点点舒坦。”他这才追上几步问简敏敏:“你上次挨打是在哪座电梯?”

简敏敏脸色一变,却指着那电梯道:“那儿,那儿。”

田景野道:“你不是已经确认是谁了吗。”

“指控一个人的时候,需要精确。”可等简宏成走进电梯抬头一瞧,却见摄像头的方位只有两条电线耷拉着。

简敏敏也顺着简宏成的目光看过去,见此脸色一沉,知道查不到真凶了。她扭头问简宏成:“你说是谁?”

简宏成看着简敏敏,却不语。田景野也是闷声不响地旁观,心说简宏成对宁恕是爱屋及乌。

简敏敏看着简宏成,不语了,若有所思。电梯停在阿才哥公司楼层时,她才问一句:“你到底参与多深?”

简宏成皱皱眉头,正想说话,却见阿才哥亲自热情地迎了出来。连熟悉阿才哥的田景野都惊讶了,笑道:“阿才哥这么客气干嘛?”

阿才哥客气地先与简宏成握手,然后立刻两只手与简敏敏紧紧地长时间地握手,一边嘴上虔诚地念叨:“不一样了,今天不一样了,今早之前我还在误会你们新力一大帮子人算计我的钱,今早让小田一说我才晓得是误会。我是粗人,火气大,但是非还是懂的。对不住,简总,对不住,昨天对你太不客气。以后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自家人。说句大实话,以后保护好你简总,保证你准时顺利还钱,是我这个做债主的责任,简总,往后你有什么小事摆不平的,可以找我,算我弥补昨天对你做的坏事。要是简总生气不答应,那我只有凑上老脸让你打回去了,我一点不会怨你,我活该,谁让我狗眼不识金镶玉。”

简敏敏一见到阿才哥便开始心慌,完全是仗着今天身边有两个男士才稍微放心,可不由自主地靠到简宏成的身边,此时简宏成镇定坚毅的脸是她最大的安慰。等阿才哥握住她的手,她虽然勉强着笑,可两腿忍不住打摆子,她毕竟是女人,再强悍也敌不过一个普通男人的暴力。然而,她却听到阿才哥对着她掏心窝子。惊魂未定的简敏敏怎么想怎么觉得阿才哥说的有道理,就是这个理。她虽然一时还消不去紧张,可胆子回来了,忙笑道:“既然是误会,那就提都不要提了。”

“不行啊,我下手重,心里内疚。这么着,我送简总一张美容院会员卡。我不立即表示表示,心里不安。”

简敏敏心里虽然不愿意,可嘴上豪气地道:“都说了是误会了,阿才哥再提起,就是嫌我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太看不起人。呵呵。”

阿才哥这才轰隆隆地笑着,将大家往最豪华的会客室里迎。会客室里已经摆好了鲜花水果巧克力,阿才哥一边安排简敏敏入座,一边将好吃的往简敏敏面前拿。这种作派虽然十足泥腿子乡镇企业味儿,可真拿出来用,却也是讨人喜欢的。简敏敏总算安下心来,不再害怕,重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

简宏成坐下,对田景野悄悄地道:“感觉不对劲,可又看着合情合理。这年头越大的债务人越是老大,债权人得小心伺候着才不会错。我是风声鹤唳了?”

田景野点头道:“走着慢慢瞧吧。”

阿才哥笑问:“小田,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其实你真不用来的,你把事情替我理清楚了,我知道后面该怎么做。我难道会吃人?”

田景野笑道:“阿才哥想哪儿去了,我同学在问我能不能查查前两天电梯里打我们女简总的是哪个小子。”

“哦,这事要紧,我一上班就让人去大楼物业查了,看看那天的录像还存着不,看起来还没查到。来,我们干正事。这是最要紧的借款合同,一共有两份,你们看看原件。这一本是我让赶出来的复印件,还有银行进账单复印件,你们对照原件查一下,回头你们带走。要是认真点的话,我们两边可以都在复印件上签个名字。还有这一本,是我们公司花名册,全是两寸正面照,请女简总认认那天干好事的是不是我手下。”

阿才哥一壁厢说,两个戴雪白手套的精壮小伙子将阿才哥手里的资料一件一件地恭敬地送到简敏敏面前,并替她翻开,那场景,基本上只有香港黑道片里才有见过。

简敏敏这会儿不怕了,但她心里很清楚,看合同还得靠老二。她让小伙子将合同之类的都交给简宏成,她只看员工花名册。

简宏成问田景野会不会为难,田景野对着阿才哥道:“我当然得帮看一眼,哈哈。”阿才哥连说应该应该。但这种合同放到田景野眼里是一目了然的,他看完原件看复印件,看完就直接将原件交还给阿才哥,都不去麻烦围在简敏敏身边的俩小伙子。既然田景野帮看,简宏成就舒舒服服地坐着与阿才哥像老朋友一样地聊天,他说说他做什么生意,也问问阿才哥做什么生意,还频繁地接听他公司打来的各种电话。

简敏敏仔细辨认半天,看上去大多是粗人,没一个是的。正烦躁间,却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是有工程车莫名其妙出现,熟练地将堵在公司门口的土石方清理走。她放下电话,想了会儿,伸手抢在两个小伙子之前将面前花名册合上,双手奉还给阿才哥,“不用看了,我相信那事不是阿才哥做的,阿才哥敢作敢当,做了不会隐瞒。多谢阿才哥帮忙清理公司门口的土石方。”

简敏敏说这种上得了台面的场面话的时候,简宏成微笑斜睨,笑而不语。

阿才哥笑道:“女简总相信我,以后我们的合作就方便许多。堆土石方堵门本身就是误会,既然是我做的,当然该我清理。女简总别放在心上才好。”另有一个阿才哥手下进来,与阿才哥耳语,他听了后对简敏敏道:“去物业查了下,当时几架电梯在那个时间的监控录像我们都看了,没查到。正好有一架电梯的监控坏了,该不会是……这么巧?”

简敏敏豪爽地道:“人倒霉,认了。”

简宏成笑眯眯地两只眼睛在简敏敏与阿才哥之间打转,看差不多了,就道:“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请了朋友去公安局帮忙,这会儿得过去汇合。谢谢阿才哥帮忙,不敢打扰。”

阿才哥又是很客气地亲自送到电梯边,扶着电梯门请一行进电梯。正好又是那架电梯,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看监控摄像头的方向,会心而笑。

但电梯门合上一启动,简宏成便冷冷对意气风发的简敏敏道:“起劲个屁啊,一口气背上九千万的债,你到时候是卖掉工厂还债,还是乖乖交上抵押呢?还是,你有的是私房钱?”

“既然我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张立新赶走,我自然有办法半年后把债还上。合同有没有问题?”

田景野笑眯眯地道:“没问题。只是有一条约束挺严格的,规定你不能卖抵押品。”

简敏敏眯起眼睛对简宏成道:“有商场的产权在,我不担心。”

“行啊。你再想想怎么跟你两个孩子交代吧。我们……帮忙到此为止?还要不要我们跟着?”

“公安局那边还是你去,是你找的朋友,你帮忙到底。其他不用了,等万一我转不过来再找你。”

“你行的,绝没问题。连我安插在新力的人都能让你找出来,我相信你能力。”简宏成随口撒了个谎,让简敏敏认定他的眼线果然被简敏敏赶尽杀绝了。

简敏敏其实对公司未来的经营,尤其是资金的周转,全无底气,可此时在老二面前必须斗志昂扬地道:“以后只有简明,没有新力。简明集团,哈哈哈。”

简宏成笑看简敏敏扬长而走。田景野在一边提醒道:“你姐想卸磨杀驴了。”

“她要不这么做就不是她了。以后还有的是麻烦。田景野,你看能不能跟阿才哥谈谈,我买下他手里的全部债权。我只想拿回商场那块地。”

“要不得,要也不是现在。”田景野断然否定,“你这么急吼吼感情用事,不是伸着脖子让人斩吗。但我看你已经被那商场套住了,你姐明摆着拿它当指挥棒套住你,你必须想办法先解套了再说。”

简宏成长叹,“我爸的毕生心血,我爸的一条命啊。”

“即使再这么想,也得放在心里,别向你姐递把柄。”

“我不用递她也清楚。田景野,你忙你的去吧,你手机都快把你裤袋震穿了。我自个儿去公安局。”

田景野很是无可奈何。

宁恕忙碌一早上,中午与小童一起下来找地方吃饭。透过一家日本餐厅橱窗,他见到程可欣。小童也看见了,下手推宁恕进餐厅,自己走了。

程可欣早在宁恕与小童在门口推推搡搡时已经见到宁恕,等宁恕进来,她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宁恕,却一言不发。

宁恕被这双眼睛看得如过电一般,举止失措。他忽然后悔早上的选择了。他坐下时候,很不小心撞到脚踝,酸痛得鼻子一酸,可只能硬扛住,知道这种酸痛最催泪。

程可欣却此时微笑道:“晚上怎么安排?哪儿吃大餐?”

“晚上我姐带我外甥回娘家,我得去接他们。”可脚踝酸痛得他说话困难,又不便弯腰按摩。但两人心照不宣,话题都是围着蔡凌霄打转,都不将名字说出来。

“可惜了周末。”

脚踝的痛终于慢慢消下去,宁恕斟酌着道:“我家我爸去世早,我妈忙着挣钱养家,我是我姐带大。我姐也是一中的,她上高一我上初一,我们一起进的一中。我姐很文静,所以前晚上见到小蔡,一眼就觉得似乎已经熟悉很久……”

程可欣愣了,一双丹凤眼先是圆睁,随即低垂下去,不再看向宁恕。

宁恕知道该滚蛋了,可他忍不住画蛇添足说了句“我走了”,自然是没有人理他,他又是犹豫了一下,才起身离开。程可欣在他身后眯起眼睛,抿嘴盯着他离开,手中的筷子将一块寿司捣得稀烂稀烂——

宁宥被难得来一趟科研中心的宋总叫去谈话。宋总基本上闲置不用的办公室在楼层另一端,走过去需要穿过两边密布办公室的长长走廊和一个布满格子间的大办公室。自打宋总迈进楼层起,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着宋总办公室,揣测每一个被宋总召唤进去的副总工会不会成为下一任的总工。宁宥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宋总办公室,关门进去坐下。

宋总虽然一向言语文明,可微蓝的镜片总是将他的眼光染得冷酷,当然,他的作风也一样杀伐果断,令人望而生畏。可宁宥有她的压箱锦囊一枚,遇到逾越不了的强悍者,她有招牌经典的柔弱的微笑。这样的微笑面前,越是强悍的人越是不免生出一丝恻隐。即使在工作中废话甚少的宋总都闲话了一句,“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有宋总和许多朋友的大力帮助,已经算不幸中万幸了。可还是很……”宁宥苦笑了笑,没说下去。

“噢,必然的。不过你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让人放心,工作没怎么耽误,不容易。”

“进度没耽误,可细节部分我暂时无法定下心来好生推敲,还得过几天等定下心来再说。至于其他几位副总名下的工作,现阶段我完全没有精力以联合审核的名义过目了,宋总对不起。”

宋总点头认可,换了话题,“对于总工人选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虽然在技术方面我是当之无愧的No.1,但行政方面我不仅无兴趣,也没精力,估计也没能力。我没考虑过总工这个位置。但我既然事实负责着所有项目的最终审核,我要求获得相应的报酬,我不争总工的位置,但我需要总工的待遇。我这要求不高的,而且大家像踢足球一样争一个位置,我只做啦啦队,就不给宋总添麻烦了。”宁宥说得笑嘻嘻的。

宋总也笑嘻嘻地道:“你这要求已经触动编制改革了,还说要求不高。你有没有考虑过分一部分时间给行政管理?你看你优点有不少,你技术方面的能力在这两年已经获得上下全面肯定,没人再拿性别和年龄跟你说事,你是硬碰硬赢得威望;你虽然口头不承认,可你看人看事很清楚,处事也公平合理懂进退。既然已经符合这两条最重要最基本的条件,你有没有考虑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宁宥麻溜地道:“我胆子小啊。”

“我看你胆子不小,敢跟我讨价还价的人不多。不要推辞了,你这年龄正该担负重责。给自己一些压力?”

宁宥一时沉默了,低头了有一会儿,才抬头道:“正是因为知道宋总绝无可能拔拳相向,我才能正常发挥说正常话。可如果面对的是不确定的人,对方只要眼睛瞪起来,我即使有本事保持面不改色,心脏却完全无法控制。我无法独当一面,这是我的心理缺陷。”

宋总非常遗憾地道:“你应该了解,越到高层,能腾出来的位置越少,总工退休,这原本是多好的机会,是最适合你走的路。你真考虑清楚了吗?”

宁宥非常不情不愿,可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办公室,看着对面的总工程师办公室,宁宥简直是悲愤交加。她怎么可能不想要那位置,可她的心早已落下残疾,她不敢要,她无法直面暴力冲突,而那是一把手必然会碰到的。

她唯有调出宁恕传来的录像,看简敏敏一遍遍地挨宁恕巴掌。宥个屁,她一辈子都不会将宽宥俩字加到简敏敏头上。

等宋总前脚离开,宁宥也后脚早退开路。她独自赶到火车站的地铁口等郝聿怀下课过来汇合。只是一想到今天不得不推掉大好前程,宁宥心里就非常郁闷,独自站着时不时地无法克制地想到恐怖的过去,两条眉毛竖了又竖。

终于看到儿子来了。还是个孩子,可背着一只双肩包老练地穿插在浩荡人流中,已经像个样子。见到儿子,宁宥心头的气才消点儿下去。

可看上去那么老练的孩子,一见到妈妈就蹦跶起来,一直蹦跶到宁宥面前,叫上一声“妈妈”。宁宥早就眉开眼笑了,都不等郝聿怀伸手替她分担大包小包。还是郝聿怀提醒:“妈妈,我们快点走,快到点了。”

宁宥一看手表才“哦哟”一声急了,连忙与郝聿怀小跑着进站去。郝聿怀虽然年龄小,可体力比宁宥好太多,一跑起来飞一样,没跑几步就得等一下气喘吁吁的妈妈。母子俩几乎是掐着钟点上的站台,一到车厢门口才相视而笑,宁宥觉得她都快断气了。

郝聿怀却指着不远处另一车厢门口道:“妈妈,你同学,陈阿姨。”

宁宥扭头90°角一瞅,果然是陈昕儿傲然站在一等软座车厢门口,很快就上车。宁宥赶紧将头扭回来120°,免得陈昕儿看到自己。她拖着郝聿怀也赶紧上了车。

可陈昕儿终究还是看见了宁宥。等火车启动后,她从一等座过来宁宥所在的硬座车厢。

宁宥正在检视郝聿怀帮拎上车的一盒鲜奶小方,打开盒子她就要哭了,里面给震得稀巴烂。郝聿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道:“我都不知道里面是奶油的,我为了跑得快还甩流星一样地甩。”

“还以为你认识这种蛋糕盒子呢,常拎去外婆家的啊。”

“本来应该认识的,可当时一只眼睛看手表,一只眼睛看你脸色呢。我这种小孩做人真罪过,还得看妈妈脸色过日子。”

宁宥哭笑不得,只得将盒子盖上。郝聿怀却又一眼看见陈昕儿,指示妈妈看过去。宁宥这下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陈昕儿这会儿的穿戴很是高端洋气,与昨天的醉酒状态完全不同。她当然没地方坐,只好侧身倚在椅背上。宁宥一看这架势名叫“陈昕儿有话说”,连忙掏出Ipad交给儿子玩。

“原来你周末真是回娘家去。”

“你以为是田景野替我找个借口?我要是不去,会直接告诉你我不高兴去。生日聚会不办了?”

陈昕儿犹豫了会儿,道:“很失望,不想办了。想回家偷偷看看爸妈,然后去加拿大躲起来算了。本来不想让人知道我行程,特意不让简宏成的车子送我回家,省得偷偷看都看不成,想不到还是撞见你。”

“当没看见我。你要是没过来,我就是想当作没看见你的。以此类推,以后你都不需要过来确认。”

“跟田景野他们也别提起。”

“不会。”

陈昕儿这才放心起身,拉平衣服下摆,恢复微笑,“你也不想见我的,我走了。再见。”

宁宥坐着没动,只眨巴几下眼睛算再见了。陈昕儿看看她,欲言又止,扭头走了。

陈昕儿走后,郝聿怀才抬起眼睛,问道:“陈阿姨做什么的啊,好像又有空又有钱。”

“她……”宁宥一时回答不上来,忽然觉得若是照直了回答,陈昕儿的身份非常尴尬,尴尬到果然回家见父母都得偷偷的。“她好像就是又有空又有钱,也不知为什么。”

“噢。”郝聿怀也没当回事,却又问:“妈妈,这是什么?”

宁宥一看,正是宁恕打简敏敏耳光的视频,吓得脸都黄了,“你你你这小坏蛋又破解妈妈电邮密码。”

“可是舅舅打女人耶,真不好。不是说男人不能打女人吗?”

宁宥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又知道,如果她不将原因说清楚,以后儿子看见宁恕心里就有疙瘩了,弄不好等会儿见面就会认真跟宁恕辩论。可说清楚原因……,宁宥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个女人,以前我还小学的时候,打我打到脑震荡。你舅舅是替我报仇。但除非是这种非常极端的情况,我依然不同意男人打女人。”

“她为什么打你?”郝聿怀立刻愤怒了。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跟你说,火车上人太多。总之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舅舅的错。”

郝聿怀靠过来将耳朵凑到宁宥嘴边,“你轻轻说,我得了解。太气愤了。”

宁宥直起身,双手捧住儿子的头,扶正。正色道:“这件事妈妈现在不想谈,等妈妈想好了,愿意面对了,再跟你说。”

宁宥的脸太严肃,郝聿怀只得坐直了。可这段视频在他心里生了根——

其实,当妈的才是天天看着孩子的脸色过日子,宁宥虽然见儿子不再问了,可心里怎么都放心不下,不时偷偷看一眼他在想什么。可偶尔抬一下头,却瞥见陈昕儿在车厢接头处偷偷摸摸打量她,见她抬头便一闪而过。宁宥怒了,她今天本来就郁闷,偏又被陈昕儿不断骚扰,更是难以抑制,索性走过去追上陈昕儿,直接问道:“你一再对我提不合理要求,我一再满足你。可你还想怎样?”

“我……我没……”陈昕儿试图否认,也试图逃离,可火车走道太小,腾挪不顺。

“你有不合理要求不如直说,我念在你最近遭遇不合理太多,愿意满足你一部分不合理要求。但你别偷偷摸摸好不好?我儿子在,不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倒是随便你乱来了。你到底还想怎样?”

“你别咄咄逼人,这么多年是我一直在受委屈。”

“委屈个鬼,你软座,我硬座,谁比谁强哦。说吧,要什么。不说就别来偷偷摸摸了,爽气点儿。”

陈昕儿一直顾左右而不肯言,可出路被宁宥堵着,她无奈之下,才期期艾艾地道:“简……宏成也在老家呢,我就是想确认你到底有没有打电话告诉别人我的行踪。”

宁宥听了有点儿吃惊,“放心吧,我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呢。没见我这阵子焦头烂额吗?”

陈昕儿愣了一下,过会儿才“噢”了一声,“也是。可是……”她眼神复杂地盯着宁宥:“可越是软弱的时候,越会急切地寻找依靠。”

宁宥看了陈昕儿一会儿,严肃地道:“陈昕儿,我为你今天说出这句话感到惋惜。既然今天你清醒,我也跟你说几句人话。想当初你刚大学毕业,工作第一年便被选为优秀员工。第二年即使工作繁忙,又有新岗位培训,你依然报考注册会计师,并一口气通过三门。当时的你容颜靓丽,能歌善舞,业绩出色,谁要是跟你说找个男人依靠依靠,你会大声笑出来。现在你怎么反而大步倒退了?高中时期,你成绩虽然不是一流,可大家都认可你是合格的团支书,你有强大的组织能力,你值得信赖。现在看看你的脸,你的能力呢,你的自信呢,你的容颜呢?你甚至都不敢见熟人。别跟我说全因为简宏成,我家老公出轨甚至坐牢,我都还死皮赖脸活着,更不奢求依靠,反而努力成为家中的支柱。你的遭遇不会比我惨,可你看上去比我惨得多,建议你照镜子好好看看你的脸。最后,怕你听不清楚,替你把重点思想理一理:活到这年纪,唯有靠自己,死心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脱离简宏成,独立过日子?”

宁宥摇头,随即用手指指脑袋,“独立在这儿,这儿,明白了吗?我管儿子去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用脱离简宏成?”

宁宥只能一声惨叫,“妈呀!”头也不回赶紧溜。此刻觉得自己多嘴了。

可陈昕儿追着大声问:“你答应不会联络老同学!”

宁宥干脆连回答都不敢了,举手比划一个OK,继续溜。

陈昕儿这才点头,斜睨着宁宥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有强大的组织能力!”陈昕儿不由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宁宥全没想到她的劝告完全打歪了方向。

宁宥回到自己位置,却见儿子在与他舅舅通微信。她想看看,郝聿怀却一扭身,将手机背对她。可幸好,信号中断了,宁宥不由自主松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问出来了?”

“舅舅狡猾。”

“嘿嘿。”宁宥知道瞒着儿子,只会让这猢狲更出尽百宝地去挖掘原因,只得道:“别挖空心思了,我妥协一下。还记得你爸刚被捕那天晚上我跟你讲的故事吗?”

“你小时候的事?记得,很苦。”

“喏,录像上的女人就是那个被我爸爸刺伤的厂长的女儿。她后来好像有出不完的气,追着我们打,打得我们都没法活下去。我脑震荡,我们搬家,我们改名字,都为了躲她。”

郝聿怀紧紧盯着妈妈,满是同情,却还是坚持道:“可现在舅舅打女人……也不对。”

“你说得对……”

郝聿怀抢着道:“刚才舅舅也说我对,可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对,电邮里却你说打得好,舅舅还回你一个笑脸呢?”

宁宥噎住了,“你看,你乱刨坑,刨得妈妈美好形象碎一地了是吧。”

“其实你可以告诉我,做点儿小坏事是挺快乐的。然后,以后你也不能对我要求太高了。”

“这孩子谁生的啊,太精怪了,我吃不消。”

郝聿怀得意地笑,乱得意的,身子一扭,靠到妈妈身上,开始打游戏。这动作,自打他认为他是中学生,是大人之后,已经好久没做了。宁宥这才放心,似乎那段录像并未破坏母子间的关系。

简宏成一整天都在替简敏敏奔跑,几乎发掘出他在本地的所有关系,只为将张立新捉拿归案。可下午时,他在新力的线人来电,有位外来的副总经理走马上任,看来是简敏敏的朋友。

简宏成完全不放心,想都没想,就赶去新力。却见大门口已经有几位工人在动手敲掉原本钉在花岗石上的“新力集团”这几个铜字,而铜字下原本修剪出“新力”两个字的黄杨树则是早被剃了光头,留下断肢残叶。简宏成心说真绝,做得真迅速彻底。可他没想到的是,更绝的还是针对他的,门口保安拦下他的车子,说是老板通知,不让他进门。

过了好一会儿,简敏敏才亲自从新坐稳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大驾亲临大门口,看望并慰问晒在太阳下的简宏成同志。简宏成坐在他的车上,眯着眼看着简敏敏走近,他不下车,只是降下车窗问:“过河拆桥了?想好九千万怎么还了吗?”

简敏敏抿嘴轻蔑地一笑,“我只要把债务重组一下,拿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张立新的股份引入一家好合作企业,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你,跪安吧,你只要把张立新抓回来就行了,别想来插手我简明集团的事务。”说完,简敏敏便毫不留恋地扔下简宏成走了。

简宏成完全惊住了,竟是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眼睁睁看着简敏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