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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青峦在后面听着,一张嘴张成O型。他在国外有听说国内官场的腐败,也曾想到祖海以前做伪劣电器,一向胆子大得豁边,不知道现在做大了,还会不会继续游走在法律边缘。没想到一回国就面对这么个消息。他偷眼看看荷沅的侧面,又发觉如果依照目前这种祖海进去的状况来看,荷沅又似乎太镇定了点。他想了会儿才问:“是不是数目不大,情有可原?”

荷沅沉吟道:“怎么说呢?具体数目我不知道,仅我知道的已够量刑。青峦,直接送你回家,还是在上海停留一下?你如果回家的话,这事只限你自己知道,不要与你父母说。”

青峦愣了会儿,才道:“先去你们那里放下两只箱子,明天回家。你这几天肯定得为祖海的事奔走,我明天自己坐火车走。荷沅,我今天可不可以去看看祖海,给他打气?”

荷沅听了这话,心中有点放心,“我也看不到祖海,不过从里面传出的消息说,祖海在里面过得还好。”

青峦叹了声气,对荷沅道:“你也是,你既然知道祖海有行贿,为什么不阻止?祖海河边多走湿脚,你为什么不能劝他少赚一点,不要做这种违犯法纪的事?说难听点,行贿,这个词你以前读到时候是不是知道它是贬义?为什么现在行事时候,却一点不避忌呢?是不是利欲熏心?”

荷沅被问得有点无言以对,话当然可以这么说,她当然知道“行贿”这两个字是贬义词,但是遇到实际情况的时候,即使没有熏心的利欲追着,比如前天晚上,她也行贿了。当红包成为潜规则的时候,不遵照潜规则办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对抗大多数是需要勇气的。她可以押上自己对抗,但她不能置亲人的安危于不顾对抗大流。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只能有所选择地坚持。但是,这种事没法与青峦解释,解释起来说来话长,需要时间。而且她现在因为祖海的事而心浮气躁,没有说服人理解的耐心,可不与青峦说,被青峦一直误会祖海在做违法乱纪的事,她又不愿意,只得截取一个片断,强自镇定地道:“你先别批判,听我说个我知道的例子。”

青峦道:“别告诉我,有人拿枪在你们身后顶着你们,让你们掏钱行贿。做任何事都有理由,你的理由符不符合你一贯的教育与坚持?”

荷沅道:“好吧,我就告诉你最近刚发生的事。祖海贷款最多的一家银行的周行长说买了新房,需要钱装修。这个时候祖海不答应的话,祖海刚刚交进去的一笔到期贷款将转不出来,我们将遇到资金链断裂的危机。我当初不知道危机有多大,但祖海那时候为此送去装修费一万美元。周行长拿了钱却跑了,跑不远被抓回来,供出祖海是个行贿的,祖海便给抓进去了,但那笔贷款还是没被转出来。于是我不得不停止我的工作到祖海公司主持。前天那时候我才知道,一笔贷款转不出来是多大的问题,那意味着上亿的资金缺口,即使没人在我们身后拿刀枪逼着,我们一样得死。为此我前天找拖欠我们承包费的人要钱,甚至动用了武力,对,我一个女人对男人动武。你说,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说拿一万美金来,我给你把贷款转出来,说真的,我给钱了还得谢谢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救我于水火。那时候在旁人看来是行贿,在我看来是花钱买命,而压根不是利欲熏心换取利益。我拿钱出去或许还可能运气好没有东窗事发的机会,但是我不拿钱出去,我就没命了。你可以站在法律道德角度指责我,但是换你到我这个位置,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根源并不是我们这种人道德意识比别人薄弱,而是其他?”

荷沅虽然因为开车而说得断断续续,但是青峦还是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目前的荷沅面对的是如此大的资金压力。对,这么大压力,解决起来却可以很轻易,只要一万美金,经济代价不高,社会代价也可能不高,那么,有几人能拒绝?美国电影还有富翁以百万美金做诱饵诱惑人如何如何,之所以可以将其搬上银幕,还不是因为诱惑之难以抗拒。如今荷沅面对的是千万美金的诱惑,甚至已经不只局限于诱惑,选择的两端分别是生或者死,青峦扪心自问,他也别无选择,他也会被逼上梁山,那种时候还能拒绝行贿的人,是圣人。他坐在后面思绪万千,反而无心留意位置的不适了。他发觉,前面他指责荷沅祖海的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

他想了很久,才道:“对不起,荷沅,我不知道你们面对的困境。”

荷沅本来说了长篇大论后很是激动,恨不得猛敲喇叭泄愤,但一段时间沉默下来,缓解很多。她只是淡淡地道:“你不用道歉,你肯直接指责我们,那是因为你拿我们当自己人,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祖海行贿,我不排除其中有利欲熏心的成分在,但很多时候,只能归罪于人在江湖了。三天之前我可能还会附和你,今天,我不会了。”

青峦再次沉默。整个车厢也陷入沉闷。两人一路无语,各怀心事,一直到荷沅家车库。青峦被荷沅放出来,才感觉全身骨肉酸痛。荷沅看着青峦舒展筋骨,微微一笑:“夹缝里生存的味道不好受吧,但这就是目前民营经济的现状。而民营企业还要在夹缝中迅速成长。”这话说出来,荷沅自己也愣了一下,有点佩服自己。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青峦听了也愣住,舒张的手臂一时忘了收回,好一阵才道:“我们三个人中,祖海走的是最不常规的一条路,也是最难走的一条路。夹缝里生存,说的是。我怎么能指责夹缝里面的树枝是随夹缝的曲线而弯曲,怎么能要求树枝可以穿透巨石。”

荷沅这时反而笑了一笑,道:“别感慨了,否则不是酸就是言不由衷。先拿两箱上去,等下再下来一次。”边说边一点不淑女地从副驾位置拖出一只箱子,好像力大无穷的样子,“你别夸祖海,你看着他那条路难,他看你走的路,一样抓破头皮。各有所长,没什么可比性。”

青峦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忙也拉了一只大箱子出来,跟着荷沅上楼。“随身带了一些书和资料回来,所以箱子和包多了些。大多数寄了包裹,还在路上,邮寄到新公司。这些书啊资料啊我就不拿回家了,先你们这儿放一下,等我去新公司上班得到房子后再搬走。有些秋冬的衣服也不拿走了,哎呀,这么一算,我回家只要带一只箱子一只包了。”

“这么多箱子包的你搞得清楚?”“不怕,我都编了号,有明细表对照。”“Oh,my

God。”荷沅心想,这种事大约只有青峦做得出来,他的明细表肯定明细到袜子几只,颜色分别如何。

青峦也是会心的笑,他知道荷沅想到什么了。“荷沅,我们那边留学的都说,回来中国工作,总觉得环境已经大变,很多语言是新产生的,很多政策都是新的,很适应不过来。我本来有点不以为然,今天才下飞机那么点点时间,我已经知道,国内早变得我不认识。”

荷沅哼了声,道:“如果你指的是刚刚下飞机时候我说的一堆话,那你担心过头了,早几天,我对此也没认识,跟你一样。那些本就不是你这种搞学术的人所接触得到的,连我以前在外商办事处上班都没接触。中国确实变化很大,但还不至于变得你不认识。放心吧。”

青峦听了笑道:“唔,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从一个实验室走到另一个实验室,没什么区别,人员变动几个而已。外头风云与我何涉。我有点过虑了。”

荷沅“嘿嘿”的笑,过虑,是青峦的老毛病了,他总是想得太多太细。

青峦见荷沅了然地笑,也不由得笑起来,看着荷沅取钥匙开门。青峦跟着走进里面,见里面是一片清爽的绿,无数条的枝枝蔓蔓从阳台蔓延开来,铺满屋顶,垂若轻柳。青峦看仔细了,原来,这是最常见的葛藤。青峦又笑:“荷沅,只有你想得出来,安仁里全是最娇贵雅致的香花毒草,这里种的却是美国拿来改造沙荒地的最皮实的葛藤。你真想得出来。”

荷沅微笑:“事实嘛,这儿风干物燥,种什么都不水灵,我还不如一俗到底,起码,一屋子的绿意千金难买。什么屋子配什么花,天定的,这种水泥丛林里面的屋子只配葛藤了。你看,已经有花苞了,开起来也是一串串热闹的紫呢,灿烂不亚于紫藤。”

青峦又是笑,这才是荷沅,刚才车上那个皱着眉头说大道理的荷沅着实陌生。所以,青峦觉得很有必要提醒荷沅,不要向某条深不可测的不归路上继续滑落。“有一句话这么说葛藤,如果你种葛藤,栽下你就得赶快跑,否则你会被葛藤缠上。这说明葛藤的生长速度,也说明葛藤的霸道,有葛藤的地方,其他植物很难生长。荷沅,我在想,你刚刚在车上的话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竭力争取阳光的同时也用非法手段扼杀了其他同等竞争者的竞争权?是不是还有变通的法子?你跟我说的特例因为已经是危机关头,所以你无从选择,我理解。但平时呢,在平时扩张过程中呢?你们的强硬行为是不是有点像葛藤的嚣张?我认为,你还是不应放弃人性中的一些坚持。”

荷沅心说,哎呀,这话怎么与她去年对师正说的话一样?当初她也曾非常认真地对师正苦口婆心,但师正不接受,今天,青峦只有比她当初更真诚,可是,她听着只觉得悲哀,今天的她,在亲手做了若干违心事之后,还有底气说坚持吗?不过对着青峦,荷沅只有说谢谢,说她有数了。青峦看得出荷沅言不由衷,但他不知荷沅的处境,怕多说了也是隔靴搔痒,说不到点上,只得作罢。

后面的箱子,青峦坚持着要他自己拿上来,让荷沅呆在楼上别再下去,还是给他做一点清粥小菜。荷沅知道青峦肯定会这么做,祖海与青峦两个在她面前都是老好大哥腔调,从小便以保护她为己任。本来荷沅想拉青峦出去饭店大吃一顿接风的,被青峦这么一说,她想着也是,青峦现在哪有精力大吃大喝。便给青峦做了几色清淡小菜,清炒小白菜,夜开花蛤蜊汤,雪菜炒毛豆,清蒸咸鱼。一边做菜一边想,祖海哪天出来时候一定不会想吃这几只淡出鸟来的小菜,给祖海,一盘红烧肉便是一切。

因为看青峦长途飞下来已经筋疲力尽,荷沅不忍提出送青峦去宾馆住宿,便让他宿在家里,她自己抱着铺盖上林西韵那儿借宿。祖海若是在,她反而不用上去。

青峦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家,五天后才又回上海,开始他崭新的职业生涯。而这五天,及至以后,荷沅大多是无为而治,又东躲西藏,避开听到风声而找上门来要钱的主儿。日子过得如煎熬一般,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青峦一到上海便有了公司安排的公寓,装修豪华舒适,搬行李进去便可开始生活。荷沅安排青峦、林西韵和孔教头一起吃饭,盛开没时间,无法出席。林西韵对青峦还是有成见,她最讨厌朝三暮四的人,所以饭桌上对青峦冷嘲热讽。青峦哪是她的对手,非常尴尬。但不管这顿饭吃得如何,青峦还是来到上海了,驻足上海开始新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荷沅变得比较陌生,不,荷沅依然还是那么一张脸,但是青峦已经看不太懂她所思所想,两人仿佛已经完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但是朋友在一起的欢笑总抵不过荷沅面对的压力,走下饭桌,便又换了个人,换了张脸。是的,她总有不安定的感觉,可是她必须在上海海纳装作坚强,她不能垮掉,否则,下面看着她的所有员工首先鸟兽散。可荷沅还是知道,现在是形不散而神散,公司已经人心惶惶,有人一颗红心向外人。曾有债主上门说,你们有银行存款若干,为什么还不给钱,幸好这话是对赵定国说,赵定国便一口推给老板不在没办法。但赵定国说给荷沅听的时候,荷沅心中凉凉地想,财务部有人出卖公司了,否则债主怎么说得出那么确切具体的数字。人心,已经悄悄地散了。

很快,与西玛的二老板约定的半个月长假到期,祖海还没出来,依然在里面做着他的美猴王,所以荷沅依然得在上海海纳主持工作。该是销假的那天,荷沅亲自去了一趟西玛,与二老板说了再见,又去与大老板说了再见。大老板尤其惋惜,他说,本来准备这段时间忙过去后,开始在西玛推广荷沅与左颂文领衔做出来的,由总公司审核通过的管理新政,现在看来指望不上荷沅了。大老板祝福荷沅在自家事业上欣欣向荣。荷沅非常感激,起码这一切说明,她还是个有用的人,得到大老板的肯定。想到当初谋到西玛工作时候的狂喜,想到她为尽快适应西玛的工作所做努力,这一切,都将成为毫不相干的过去,荷沅心中深深惋惜。

回到海纳,依然是穿过那么多偷偷看她脸色的视线,走进祖海的办公室。赵定国后脚跟了进来,关上门小心地道:“又有人来问我们要钱,看来都已经知道我们手头有一笔可动用的资金。”

“可是,按照合同,月底才是付款期限。”荷沅已经将公司档案都看了一遍,对海纳,已经不是刚开始的一问三不知。

赵定国道:“月底没几天了,这几天有些要钱的还在观望,等真到了日期,恐怕他们会有激烈手段。”

荷沅将担忧藏在心里,这几天,她已经很能掩饰自己的七情六欲。她打了个电话让彭全也进来商量。这一阵,他们三个一样削瘦不少。彭全很快进来,如同他有点蛤蟆似的脸,他走路也是蹦跳着的,总是充满活力。

荷沅先开头说话:“一起商量一下,那些七月底到期的钱要不要付。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履行合同,我们在银行的钱不够用,满足了东家就满足不了西家。如果全部不履行合同,对家全部不满意。我考虑了一下,如果我们将银行存款全部拿出去按照合同付了款,那么我们手中可以吸引银行的筹码全没了。但如果我们的银行里有钱,虽然银行青睐我们,可是对家也会知道我们有钱,我们终是逃不过去。你们看怎么办?”

彭全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道:“通行里面,赖钱是经常现象,准时给钱才有点怪。以前我们调不转头寸时候都用没钱两个字将人挡回去。但现在我们放在银行的钱数量太大,目标太集中,对家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暂时又不可能将这些钱用到什么地方去,看来月底付钱是逃不过了。如果不行,建议按比例给钱,钱既然分完,丛总又没出来,他们也没话好说。”

荷沅问了一句:“那么八月初的一笔转贷呢?如果连最后的一笔银行存款都没了,而如果银行有给我们转出贷款的希望,我们拿什么交给银行?”

彭全想了想,道:“说实在的,我不相信这家银行还能给我们贷款。他们新领导如果到任的话,躲我们都来不及。”

荷沅皱了皱眉头,道:“这是实话,已经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起。不过他们的新领导已经上任,我已经与他约下明天去办公室见面。先谈谈再说。我们在省里银行的关系怎么样?祖海好像说关系挺好。”

赵定国道:“省里关系都是丛总在走,不过董总与他们的关系也很好。”

“啊,董总,董总。”荷沅想到,祖海曾说过,董群力资格老,关系网错综复杂,想当年祖海也曾犯在董总手里,他与银行的关系,一定不会如赵定国与银行的关系那么松散。起码,如果与省行的人交流的时候,由董总引见,可事半功倍。荷沅想了想,便道:“小彭,你把年初时候祖海提起过的一幢沿街旧楼收购资料整理一下给我,我看看后面几天用不用得上。小赵,你把我们这次没转出来的那笔抵押贷款的固定资产相关资料整理一份给我,我明天与周行长的接班人去谈的时候要用。好像,除了等碰运气撞大宝,我们已经没别的可做了,是不是?”

彭全与赵定国面面相觑,一致摇头。荷沅看着悲哀地想,祖海自己管得太细,所以才会导致他不在时候,没一个可以顶替决策的帅才,只有把她这个门外汗强拉上马。这是不是可算家族式企业管理的弊病?不过幸好彭全与赵定国都是好人,她一个外行来,他们只有尽心协助她,没有任何怨言或抵触,这已经很好了,她还能要求什么?她作为海纳的主人,当然有责任承担更多。

其实,刚刚赵定国进来说又有人上门要钱的时候,荷沅已经想到一个背水一战的主意。既然银行里的钱都不够分,到最后大家肯定都有意见,既然彭全说通行里面赖钱是经常现象,那么,她也赖一下如何?她想来想去,不赖钱,倾银行存款做个君子如期付款的话,即使是按彭全的说法,按比例给,那些对家没拿到全数依然不会满意,而她却彻底失去手中的筹码,可能还失去翻身的机会了。她得为自己,为海纳,紧紧抓住这笔钱,等祖海出来,等他拿着这笔钱长袖善舞寻得新的融资机会。别人,别人就顾不得了。荷沅想到了葛藤,那霸道地占尽阳光不给其他植物机会的葛藤。可是,她如果不做葛藤的话,她只能做枯藤老树昏鸦了,怎么对得起祖海的心血。

她准备将钱打回最早的海纳,回到省里,买下沿街旧楼。只要董群力与银行的关系够铁,只要祖海的影响还在,再加上海的事对省里的冲击毕竟是小,那么她买下沿街旧楼后,进可攻,退可守。进,凭与省行良好的关系,等祖海出来,可以很快以此新购旧楼获得抵押贷款,换来生机;退,因为资金都被购旧楼所占,而且债主不熟悉省里的一套财务人员,他们再上门要钱,她都可以响亮地回以没钱。只是,目前重点中的重点,得与董群力沟通一下,与省行的关系究竟铁到何种程度。

荷沅思索了一下该怎么说,才要抓起电话,她的手机先响,竟然是师正来电。

“梁荷沅,跟你说一下,蓝晴晴已经承认鲁莽,不过坚持不肯向你当面道歉,这点,你不会强求吧?所有的书,与出版社沟通了一下,已经全部撤架,损失由蓝晴晴负担。希望书的影响可以慢慢淡化。好在书也没销售多少,影响不会太大。报刊上面的连载撤下比较难,不过目前还没出现与海悦宾馆外墙相关的内容,所以我们商议着由蓝晴晴修改其中的描写,继续连载。这样,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不过很抱歉,你的安仁里还是被捎到了。”

荷沅听了吐出一口长气,但还是不误忧虑,师正从头至尾没有提到他父亲。“师正,对于这本书来说,可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谢谢你费心。但我不得不指出一点,令尊的态度才是最要紧的。否则,即使《鬼屋》平息,往后还会有《鬼楼》《鬼室》之类的出现。你说呢?”

师正沉吟,过了会儿才道:“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但是不仅荷沅听着觉得有点玄,他自己心中也没底。他已经约见父亲,追问父亲诱使蓝晴晴写《鬼屋》的事,但他父亲一概否认,说这是别人推卸责任,矛头直指蓝晴晴。师正又不便叫蓝晴晴出来对质,只能另想办法。可是考虑到妈妈也不是个平和的人,对梁荷沅意见颇多,他看来只有求助爷爷了。

而荷沅与董群力通电话后终于下了决心,买下省府热闹地段一幢沿街旧楼。因为董群力在电话中非常稳重地保证,抵押贷款绝对没问题。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五十四

因为将与周行长的继任者葛行长见面,荷沅决定用心化妆,稍微化得精神一点,免得被人看出她一脸萧瑟。在西玛上班也是淡妆,荷沅轻车熟路。画眼线时候,她微微倾身,似是恨不得钻进镜子里去。没办法,眼睛画得好不好,影响整体妆容。但是慢着,这是什么?荷沅又凑近一些,几乎是贴着镜子,对着透过窗帘的晨曦,她发现低眉之间,右眼眼尾出现一条细细的浅浅的纹路,荷沅倒吸一口气,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鱼尾纹?天哪,她才虚岁二十六岁,她还那么年轻啊,居然出现了鱼尾纹!她愣了好久,换作以前,早尖叫一声,叫祖海出来看。但是,今天不同,现在不同,现在这诺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因为祖海不在,她才操足了心事,没想到,里程碑式的鱼尾纹就这么轻易爬上她的眉梢眼角。她叹了口气,眼睛酸酸的,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不,她并不最关心传说中鱼尾纹拿的是居留证,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想到了这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想到从茫无头绪到渐渐入巷,想到她竟然还成了争夺阳光的葛藤,这么几天,都不知怎么熬过。而祖海在里面,更不知是如何煎熬,荷沅想到当年祖海受董群力诬陷进去几天后被放出来的情形,整个人脏得像团抹布,而此次的时间更长,不知祖海怎么忍受。

生活怎么这么艰难,越想越心酸,幸好,门铃被按响,打断荷沅的情绪。荷沅嘀咕着去开门,没想到,门外除了保姆,还有林西韵。林西韵一身休闲打扮,头上还戴着一顶帆布帽。“干什么去,今天又不是周末。”荷沅让过保姆,冲着林西韵惊讶。

林西韵笑道:“每天被人民币会不会贬值搞得头大,我越看越觉得不会贬值,他们总说贬值,我干脆跑去张北看草原买羊绒去。你去不去?我昨天晚上睡觉才打定的主意,你如果去,我就有伴了。”

荷沅这时对镜理妆时候的心酸早不知跑去哪里,非常羡慕林西韵的潇洒,“可是我今天得会见新上任的葛行长,否则我也真想跟着你逃亡。”

林西韵笑道:“我料想你也不会跟我走,你走了,祖海出来第一时间见不到你,他非得与我拚命不可。我走了,有事情尽管打我电话,开心一点,别总是皱着眉头。即使走不远,也可以去公园走走啊。”

荷沅心中挺不舍得,本来还可以只要有事走几步就能到林西韵的办公室,现在连林西韵也出去玩去,她还能就近找谁去。可她能理解,林西韵最近所受压力也是极大,随着报纸网络上面对东南亚金融危机的报道越来越深入,林西韵公司的董事会又吵翻了天。荷沅拉住林西韵的手,想说一路小心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瞧,都见鱼尾纹了”,话说出口,才知自己是多委屈。

林西韵看着荷沅可怜,可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有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微笑道:“别忘记用眼霜。你现在的经历千载难逢,挺过去你就涅槃啦。好好保重自己。”

荷沅怎有时间去想什么浴火重生,能活过来已经是乌拉了。送走林西韵,回屋忽视眼睛,速速化了妆,随便吃点东西,便飞快冲了出去。但一点没有忘记带上小小一盒礼物。

银行大楼窗明几净,到处是光亮的进口花岗石与本色的木质装修,上海海纳所在的大楼也一样装修豪华,不过进入电梯便知不同。一样的三菱电梯,银行电梯是进口三菱,海纳那边大楼的电梯乃是广告常常在做的上海三菱。而行长的办公室光是一扇门便可让人知道轻重,相比之下,祖海的办公室算是简陋了。

荷沅看看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她的心在狂跳,她并不怕见什么行长之类的人物,但是她忧心见面的后果。但又想,不见面,便是什么都没有,见面了,最差劲也就是什么都没有,或许,还能得到一些什么都难说。所以,进去,好过不进去,那扇雕花厚重黑沉沉的木门,起码是希望之门。荷沅想像着如果换成祖海见葛行长他会怎样表现,祖海总能马到成功,他有他很实用的办法,并不仅仅是行贿,因为祖海说过,行贿也得看走不走得进那条门路呢。荷沅想到祖海平时应酬时候即使紧张即使气愤,脸上还是笑嘻嘻的,笑嘻嘻地迷惑对手,笑嘻嘻地挽回主动,笑嘻嘻地解决问题。可是荷沅心中怀疑她是不是能学着也嬉皮笑脸,而且她也怀疑她嬉皮笑脸的面部效果,肯定不如祖海亲和。算了,还是保持笑容,紧张地保持笑容,愤怒地保持笑容,或忍耐地保持笑容,因为葛行长不同于海悦宾馆的邵总。

荷沅正徘徊在走廊犹豫着要不要提前敲门,不想包中的手机唱响。陌生的号码,来自一个陌生的省份。

“小梁,我是老骆。再过两个半小时我到上海,这次到上海是公务,时间安排很紧,可能没法与你们夫妻见面。不过还是要跟你们打个招呼。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受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

老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温和得让人心中温暖。但荷沅有点不明白老骆来上海为什么还要特意与她打个招呼,这好像太看得起她和祖海了。虽然不明白,还是高兴,她视为知己的人有所反馈。“您好,骆先生,已经听朱总说起您会过来东南沿海一带,很可惜不能见您。谢谢您的挂念,我们挺好,不过稍微还是受点金融危机的影响,但这是大家都面对的困难,我们俩相信我们不会比别人做得差。”

老骆笑道:“好,有这志气就好。你如果有时间,这几天整理一份目前个私企业面对这场危机的情况汇总给我,算是帮老友一个忙。不要放卫星,不要表决心,唯一要求是如实反应情况,如实反应困难,行吗?”

荷沅忙道:“好的,我干脆把外资企业目前的一些反应也写上吧,买一送一。”

老骆开心地道:“那更好,那更好。我这几天居无定所,你写好时候给我电话,我才能告诉你传真。等我回去后你来北京玩,我带你看一些你平常看不到的古董家具,不过不会比你家布置得有味道。”

若换作平时,荷沅早惊叫出来了,但是现在葛行长的门口,又有西装革履人士严肃着脸时时穿行走廊,她只能听着吸气,连说“太好了,谢谢”。放下老骆的电话后,荷沅只觉得底气又足了三分。

葛行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人,穿着一件深灰西装,身材不高,不胖,两眼炯炯有神,一看便是个行事泼辣的人。此人与荷沅以前跟着祖海见的机关事业单位权高位重者的形象略有不同。葛行长脸上并无客气的笑容,也无居高临下,只有一脸公事公办。看了荷沅递上的临时印的上书海纳副总经理的名片,葛行长并没有叫荷沅为“梁总”,而是直呼“小梁”。“小梁,我得提醒你们,八月初一笔贷款到期,你们公司准备怎么还。”

荷沅早就料到有这一问,若不是还有八月的巨额还贷追着,葛行长未必愿意上任没多久便见她,即使见,也最多让一个中层见面传话。“葛行长,本月初一笔还贷后,一直没有给我们转出来,不过对于我们公司的资金实力来说,一笔贷款转不出还不是最大问题。八月初的还贷我已经解决一半资金,如果还贷后可以继续抵押贷款,我可以想办法,再艰难也得调用一笔资金过来,但如果转不出来,我们上海海纳只有死路一条了。请葛行长手下留情,我们上海海纳的资产都是市区中心地带的优良资产,而且又都处于良好运营状态,理应都符合抵押贷款条件。而且我们公司的资产负债至今良好,今年赢利可期,应该非常符合贵行的抵押贷款标准的啊。”

葛行长道:“看来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不少,我们一件一件地解决。目前,最迫切的一件事是八月初的还贷。你准备怎么办?”

荷沅一听火气便来了,这不是强盗逻辑吗?他的最迫切可不能强加到她头上。但她忍,忍下一口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微笑道:“葛行长,对于我来说,最迫切的是一条生路。而对于长远来说,海纳的生路与贵行的利益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多的就不说了,无非是海纳活不了的话,银行也别想收到钱。但可悲的是,海纳是个人的,银行是公家的,公家受损,葛行长未必有多心疼。所以荷沅并不指望能打动葛行长多少。

葛行长不动声色,两眼深不可测地盯着荷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无能为力,你说的不错,你们的资产都是优良资产,这条硬杠子你们符合。但是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你以为你们总经理能够通过吗?我们贷款,考核的是企业的综合分数。综合分数不够,上面批不下来。”

荷沅明白,考核公司负责人的话,祖海眼下肯定不能通过,但是,“我先生现在已经被限制自由,公司由我管理。而且从股份上说,我占51%,我在董事会与在公司管理方面有绝对发言权,我先生现在被排除出管理层。考核公司负责人一项,目前应该考核的是我,贵行如果需要,我可以尽快提供材料。葛行长,您说呢?”

葛行长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眼前这个气质很不错的女子居然是他见过的个体户丛祖海的太太,更没想到丛祖海公司股份的大头居然捏在他太太手里,那就是说,公司负责人理所当然是他太太。那么,他有关公司负责人考核的借口就很难拿出手了。不过他有办法。葛行长抓起电话,让秘书取公司负责人考核的相关资料来,然后对荷沅道:“这样吧,你将资料拿来给我们审核,我们按照程序审核你八月初还贷的那份固定资产抵押贷款的延续。”

荷沅心说,好大一块饼画在墙上啊。葛行长还不是以为她年轻莽撞,给她一点希望瞧瞧,骗她将八月初的贷款还了,然后她递交的报告则是审核复审核,审核何其多,永远审核不下来,那时海纳差不多也该清算了。当她是八岁小毛孩了。荷沅怒极反笑,终于笑出祖海常有的嬉皮笑脸,这种笑换到荷沅脸上,便成了眯眯眼翘翘嘴的小狐狸。“葛行长,照顺序一笔一笔来,先批了我七月初那笔贷款吧。否则我无力还八月初的贷款。”

葛行长当然知道荷沅的要挟,那意思是你不给我批七月的我就不还八月的。但是大家都是笑脸相对,对方又是一张如此年轻的笑容,葛行长觉得发火的话胜之不武,但是他当然也不会将七月的批给海纳,以致被同行背后指指戳戳地怀疑,但看来海纳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八月的到期贷款,他们不准备还。葛行长干脆也笑道:“好,你拿着考核资料回去加紧填写。今天很高兴见到年轻有为的小梁总经理,害得我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不出来。”一边说,一边起身,做出送客姿势。

荷沅顿时被葛行长提醒,他这意思,是不是想把海纳作为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对象了?似乎很有可能。但是想到在这家银行贷款的不止海纳一家,贿赂周行长的也不止一个祖海,这次一抓好几个呢,未必海纳就是最严重的。但是,万一海纳是葛行长继任后第一个撞上枪口的,而葛行长又想拿海纳杀鸡敬猴呢?荷沅惊出一身冷汗。但看眼下情景,葛行长是说什么都不会收她礼物了,她出来时候放进包里的小小礼物没必要取出。她只有强压惊惶,强作笑颜,尴尬地赖着不走,依然说话。“葛行长,问个小小问题。如果海纳换作是国企的话,遇到海纳这样问题的时候,贷款会不会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