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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荷沅因为生活费得以宽裕,也开心得很,继续与祖海玩笑:“所以说让你改成旅馆啊,整整三层,可以有上百个房间了吧。而且一楼又可以打穿围墙做街面房,多好啊。”

祖海大声取笑:“你说梦话啊。你白天再来看看,这间厂虽然可以看到东客运站,但是周围连杂货店都没几家,街面房开什么店去?除非开你的茶馆,客人喝茶,你老板喝西北风。”

荷沅反驳:“万一你开出旅馆以后,这个地方成闹市了呢?”说是这么说,可荷沅自己都不相信。这个地方晚上才八点半就黑灯瞎火的,能热闹到哪儿去。不过与祖海说的时候,她一定得强词夺理坚持到底。

祖海故意笑得非常响亮,像是京剧里面奸角的奸笑,不过不再与荷沅辩论。荷沅也无所谓,嘻嘻一笑作罢。这以后,祖海就住到这家新买厂子的办公室里了,但也没了借口再住到安仁里去。因为新厂子也在市区。

开学前,奥利教授所带硕士生也纷纷前来报到。青峦看名册,同系也有一个中国大陆来的,便找上去相认。那是个女孩,名叫盛开,上海人氏。雪白如玉的皮肤,睫毛浓密得像扇子,整张脸说不上好看,但是看着只觉温婉柔美。从名册上看,盛开还比青峦大一年,不过青峦觉得自己既然是先到,理应帮助后来者。他熟门熟路地帮盛开办了所有手续,盛开落落大方地表示感激,并无寻常女孩子的矫揉造作。盛开也对青峦印象挺好,觉得这人热情却不多嘴,举止斯文淡定,是个以后可以交往的朋友。

独在异乡,看见黄种人已经觉得亲切,何况同是中国人。两人又是一个系,经常见面,以后在生活学习上互通有无。盛开租住的房子价格比较高,离学校又远,青峦推荐他现在住的房子。一幢楼分租给五个人,房子虽然老旧一些,但是胜在开阔,离学校又近。盛开准备三个月到期后便退了原来的房子,搬住到青峦同一幢楼。

与青峦差不多,盛开的话也不多,非常安静,更多的时候是用一个微笑,将该说的话尽在不言中了。她的眼睛仿佛是台精密解码器,又同时会说话。

不过这天青峦大雨中冲回实验室,珍而重之地从内衣里面掏出一封信,眉开眼笑地躲一边儿看的时候,盛开难得说了几句话。她将一杯生姜粉泡的滚烫热茶递给差点淋得透湿的青峦,轻声细语:“女朋友的信?喝点生姜水。”

青峦正沉浸于荷沅的信中,闻言有点猝不及防,抬眼看是盛开,才如梦初醒地道:“啊,是,女朋友来的信。谢谢你。”

盛开微笑一下,说了声“不谢”,转身离开。才走两步,忽然停下,又问:“你女朋友准不准备过来?准备怎么出来?考出来还是陪读?”

青峦笑道:“她才大三,还有两年时间考托福。不过从她努力努力两年级就通过六级来看,通过托福应该没有问题。再不行,以后申请陪读应该也可以。”

盛开想了一会儿,才道:“我那位再考一年,今年如果依然没到分数,反正我们明年也到结婚年龄。可是据说陪读签证越来越难。唉,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青峦看着盛开离开,原来看上去静水无波的她心中也是愁肠百结。不过很快,青峦便想,荷沅不会,荷沅从来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这不,她信中已说,她正用英语编撰安仁里的资料,可见她现在对英语不仅有了自觉,更有了自信。

青峦最愿意看到的是荷沅写道,祖海刚买下他们回家必经的东客运站附近一所厂房,此后祖海进城办事,有了他自己的落脚点。青峦放心,此后祖海应该再无在安仁里借宿的借口。不过青峦也很是服气祖海,不知他怎么做的,才比他大一岁,竟然能够买下荷沅信中所言庞大的产业。荷沅的财运是傻子拿大牌,而相信祖海的财运定是他一手一脚打出来的天下,祖海不容易。

虽然荷沅信中的错误已经越来越少,但对于青峦而言,誊写一遍荷沅的来信并指出错误,那是一件愉快的事,相当于重看一遍来信,他甘之如饴。青峦做到一半的时候,进来一个热爱李小龙的师兄,追着实验室另一边的盛开问话:“朱丽朱丽,按照你们的惯例,你们是不是我的师妹师弟了?请问师妹师弟用中文怎么念?”

盛开来了后正被洋鬼子总是一口一个你们中国如何如何的问题问得烦,见问,懒得做个苏西黄,只简单地指指自己,中文发音“师妹”,又一指青峦,“师弟”。

洋鬼子师兄记性了得,跟着盛开发音,念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后面不知怎么都挂了一个“儿”。盛开听了几遍,一脸权威,义正词严地指出:“对,Smile,Steel。”青峦听着差点笑出声来。

洋鬼子师兄又是复述几遍,很是得意,对盛开笑道:“还是你的名称好听,Smile。不过微笑的是女人,坚强的是男人,也对。”洋鬼子师兄洋洋得意而走。

青峦笑道:“他幸好没说Steal,否则不知该怎么解释了。”盛开淡淡地道:“你还与他认真上了。”

青峦听着顿觉羞愧,但很快,盛开那儿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声音抚慰了青峦,那似乎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但青峦于此道不是最通,他对音乐的了解还是荷沅灌输给他的,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是《月光》。舒缓轻柔的琴声让青峦想起过往与荷沅一起锁定收音机990千赫上海电台的时光,初中高中时候的荷沅嘴巴不会停,电台里放出来的歌她都会唱,逼她看书逼得紧了,她会万分委屈的哼一曲“我想唱歌可不能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高三啦,还有闲心唱,妈妈听了总会这么讲……”,被青峦斥为恶俗。想到这儿,青峦不由莞尔,这个小家伙,总是长不大。他出声请盛开将音乐声音稍微放大一些。

此后,两人一起在实验室的时候,盛开总是将音乐放到这个音量。祖海怎么都不会想到,青峦心中会有点佩服他,他现在抓破头皮地发愁,哪里还有心思顾着别人的赞美。

原本,他与联合公司各自静以待变,谁都没有主动采取行动。但自他成功购下五金厂房那一天开始,祖海敏锐地感觉到,联合公司有所觉醒,开始有动作的倾向。随着他将五金厂内部设备拆除,屋顶翻修,中间架起楼板分割成两层,原先与他还有联络的联合公司一些股东与他说话开始推推阻阻,支支吾吾。祖海想到,荷沅提起过的一致对外的联合阵线可能在联合公司成型。

祖海知道,前阵子,他们一直在观望,看他丛祖海还能不能爬起,也不相信他能迅速爬起。但等看到他岂止是爬起,更是崛起的时候,他们慌了,他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将受到极大威胁。于是,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他们又联合了起来。

祖海刚出来的时候,很想花笔钱找几个人,寻联合公司某些主要人物的开心,以泄心头之愤。但是思前想后,终究没有做出来。他想,他还不如把精力投入到发展自己实力的工作中去。但现在,他潜伏两个月后,开始露出峥嵘头角,联合公司的人当然坐不住,他们一定会行动。他原先也曾是联合公司的一员,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尤其是他,因为坐的是高位,大家都清楚他的背景和决策方式。如果联合公司的人齐心一力,血性上阵对付他,他还真是有点头大。

联合公司人多势众,祖海不敢托大,不得不先做准备。被动者挨打,这个道理祖海很懂。他找上与董群力也熟悉的一个朋友,人称四哥的大佬。但是四哥没有见他,只是回了一个电话给他,简单说了三言两语,意思只有一句:小丛你还年轻,手头有钱,什么都可从头做起。祖海立刻明白四哥的意思。以前他组建联合公司的时候,多仗四哥背后来几招黑手,现在看来,四哥的风向偏向了董群力,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将是他丛祖海了。

祖海坐在正紧张施工的大车间外的四块黄砖上发了一会儿愣,将手中的香烟蒂头一扔,给安仁里打电话,让傅姐通知荷沅,回家就给他回电,有急事找。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荷沅才给祖海电话。祖海没与荷沅直接说明原因,只是撒了个谎,道“荷沅,你的安仁里借我用几天,你这几天住学校吧。没事就别过来安仁里,都不认识你。”

荷沅也干脆,笑道:“这回不用我做丫鬟了?也好,我这几天查了一些资料,正好呆学校里整理一下。不过《世界时装之苑》这几天可以到了,到了的话,你和其他报纸杂志一起给我打捆,帮我送过来一下好吗?就放在楼下大妈那里就行了。”

祖海听了,烦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没错,他知道,荷沅总会大方答允他的要求。所以,他才必须竭力保护好荷沅。“周六晚上我过去你的学校,你请我吃小炒。等下你就去学校吧,走之前你打开报警器。”

荷沅没想太多,哈哈笑道:“没天理啊,半夜赶俺们出门去。好,给我半个小时,我整理一些东西带去学校。”

祖海当然不会解释,只强打笑容,道:“多拿些衣服,天开始要变凉了。我这次占安仁里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祖海自己心中也没底,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与联合公司的对抗会走向何方,将延续多久。他不怕自己单枪匹马枪林弹雨,但他怕伤到荷沅,反而是他的父母远在乡下,又是丛家自己的地盘,不用太多担心。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劝阻荷沅不出校门,而不被荷沅怀疑。

荷沅笑道:“抗议,那么长时间里面总可以给我一两个小时偷偷摸进安仁里打包几件衣服的吧。祖海,唯一一个要求,别让人用我那个房间的卫生间好吗?想着会觉得好脏的。还有,我重申一遍,你那个车间还是改旅馆吧。”

祖海只好笑道:“你放心,别说你的房间,楼上我都不大肯让别人上去。不说了,你抓紧一下。”至于改旅馆,即使改旅馆的话生意很好,他此时也坚决不改,怎么也要争一口气。

放下电话,祖海便跳上摩托车,飞速过去安仁里。直到远远跟着荷沅骑车驮着一个大旅行包进了学校大门,他才放心离开。旋即,赶去一个在北方时候一起闯荡,一起回流的兄弟朱兵那儿。以前认识四哥,除了董群力的关系,还有朱兵的介绍,朱兵与四哥走得比较近。

朱兵在家,看见祖海照旧一个大拥抱。朱兵长得高,祖海在他面前像小弟弟,所以他最喜欢以大欺小地抱祖海一下。祖海这次无心与他玩笑,推开他道:“今天不爽,不跟你玩。找你有事。”

朱兵横祖海一眼,一把压他坐到位置上,才道:“我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四哥已经通告我了。”祖海一惊,看住朱兵,道:“你也准备跟我作对?董群力给了四哥多少好处?”

朱兵在祖海身边坐下,一手按住祖海的肩膀,推心置腹地道:“董群力给四哥多少好处,我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你想与董群力对着干的话,你的钞票还不够一点。他们那么多人每人拿出一份,够整死你。这件事你今天不来找我,我明天也会找你。我们兄弟一场,我不能看着你找死。”

祖海听着火大,朱兵说的这些他今天接到四哥电话时候已经早知道,可听朱兵说了还是很生气,气自己竟然被一群他一向看不起的脓包压得无计可施。但是肩膀被朱兵压着,他跳不起来,只得气哼哼地道:“你不帮我,连朋友都不帮我,我当然是死路一条。你也不用找我了。”

朱兵大力一拍祖海的肩膀,笑道:“祖海你这没良心的,我要是个没良心的,四哥怎么还会亲自打电话给我通告。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劝你,我们什么交情啊,今天开始,你指东我不打西。你只要管好公司,其他我都给你打点干净。”

听了这话,祖海感激,正好朱兵太太端茶出来,祖海转为笑脸,笑嘻嘻地道:“兵嫂,我抱你们兵哥一下不反对吧。”说完就给了朱兵一个拥抱,“妈的,还是一起打出来的兄弟最亲。朱兵,你说吧,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

朱兵笑道:“他妈的,当着我老婆的面吃我豆腐。好,祖海,我知道你一向是最果断的,反正你先听听我的意见再说。我的想法是,联合公司那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条龙,今天不趁你小的时候死死压着你,总有一天你养壮了会吃掉他们。你与联合公司的关系,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祖海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我要么出走去其他地方发展,要么关门转行?不,奶奶的,我就不信了,我非要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看谁豁得出去。他们是联合公司,一起出点钱还行,可谁敢打前锋受我一棍?我不信我真豁出去了他们敢挡我。”

朱兵踌躇了下,认真地道:“祖海,真要豁出去的话,你是光棍,没家没口的,没人狠得过你。但你想过没有,你那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何必把身家性命陪出去。你花那时间精力与那些人耗,不如改行。他们人多,你架不住车轮大战。”

祖海听着这话耳熟,想了想,斜睨着朱兵问:“这是四哥原话吧?”朱兵点头:“是的,骗不过你这猴精。四哥这话我听着有理。”

祖海听着,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刚刚还说背着头与他一起上,可到底还是怕四哥的。但他脸上反而笑了出来,道:“妈的,四哥到底是大哥,想出来的就是周到。这样吧,有空你与四哥说说,已经有人跟我说了,我新买的那家厂是开旅馆的好地方。好了,我回家去,先把车间的施工去停了,还是等下步计划出来再说吧。”祖海终究不肯说出改行,但相信这话被四哥听到,已经够说明问题。

分别的时候,照旧拥抱。但是走出外面,祖海一张脸换得比川剧变脸还彻底。冷笑着跳上摩托车,打道回新买的工厂。朋友,哼,前面都得加个“酒肉”。

回去路上,祖海开得反常地慢,心事重重,知道开快了会出事。一路内心烦乱,四哥已经通过朱兵把话传给他了,相信这也是董群力的意思。除非他此时不要了性命,或者拼着坐牢对上了,否则,在他转行或者出走前,他们必不会甘休。

转弯抹角,穿过大半个城市,终于见到黑灯黑火的工厂。祖海暗自叹口气,不管怎样,先睡一觉再说。

转弯,前面不远便是厂门。忽然,身后一辆车子跟着飞速转弯,擦着祖海飞快开过,巨大的擦力牵引着祖海一人一车斜刺里飞了出去。摩托车倒在人行道,祖海的身子如纸鸢一般飞向路边一棵小树,小树吃力不过,“喀嚓”一声折断,祖海连人带树又撞在工厂围墙上。祖海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闷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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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祖海醒转,不是自然苏醒,而是被头部尖锐的刺痛痛醒。拼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平躺在什么上面,脸上好像挡着什么,眼睛看不到东西。顿时,昏迷前的事故如放电影一般历历在目,但还没等他深想,头顶又是一痛,痛得他嘴角歪咧,面部扭曲。一只手下意识地往头顶摸去。才抬起手便碰到什么东西,还没等祖海反应过来,头顶一个男子声音阴阳怪气地道:“摸啥?都是男人,别动。”

话音才落,头上又是一阵锐痛。祖海忍不住大叫一声:“你干什么?”那男子冷哼一声,道:“给你缝破脑袋。你知不知道骑车要戴头盔?喝多了是不是?”

祖海心说,原来是医生。可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怒道:“你下手不会轻一点?我脸上什么东西,给我揭了。”

医生居然很麻辣,哼道:“你又不是美女,我给你揭什么盖头,别动,否则缝坏了你自己负责。”

祖海无语,忍着疼痛,在医生终于出声说“好了”的时候问了一句:“其他地方有没有伤?会不会脑震荡?”

医生终于揭开蒙在祖海脸上的白布,看了祖海一眼,道:“还挺硬的,没哼一声,缝了八针。你要是脑震荡,天下脑震荡可就多了。你动一动,身体其他部位痛不痛?起码没出血,手臂擦伤一点皮。”

祖海连忙活动四肢,除了酸痛,没有大碍,但是背上有点痛。被推出来去X光室,祖海看见工厂的门卫老头等在外面,忙问了一句:“你送我来的?怎么回事?”

门卫跟着推车走,一边大声道:“我听见外面有声音,狗又叫得响亮,还以为小偷爬墙了。出来一看才知道是丛总摔地上了。你的包和头盔我都收着,你头顶被树枝刺穿了,血流得那个多啊,出租车都不肯载你,最后还是叫一辆三轮车拖你来的。丛总,我从你包里拿了二十块钱给骑三轮车的。”

祖海依稀记得自己飞出去后撞到一棵树上,但是头盔怎么掉下,头怎么凑巧插到树枝上,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姿势,也懒得想了。他是急诊,不用排队便进入X光室,照下来的结果是骨头没事。又做B超,五脏也没事,祖海心想,这还得感谢那棵被他压断的树。回来急诊室,又在床上躺了会儿,大致恢复过来了,才让门卫扶着起身。低头一看,衣服上整片的都是血。刚刚躺过的枕头就像是被血浸透了似的。不看还好,这一看,祖海觉得自己腿都软了,好像被抽干了血,浑身虚软。

身体虚软了,意志似乎也虚软了,祖海坐上出租车便打电话到荷沅的学校,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见荷沅,仿佛只要荷沅在他身边,他的血可以倒流回身体,他又可以是生龙活虎。可是荷沅没在宿舍,自修去了,他只好留言,让荷沅回安仁里。他相信,那些人既然已经对他下手,肯定不会再对荷沅下手。

祖海被老门卫扶着粗粗冲洗一下,换上老门卫上楼拿来的干净衣裤。然后便给了他五百块钱,打发他先回工厂。祖海也不开手机,只用安仁里的电话给正施工的包工头一个电话,让他先停上三天。然后也懒得想什么,晕晕地半躺在白藤沙发上,强撑着等荷沅回来。

荷沅压根不会想到祖海出事,还以为祖海又想征用她出鬼点子了,什么都没带就骑车回安仁里。打开大门一看,果然里面一片灯火辉煌,但走到客厅门前却又奇怪,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打开客厅门,迎面便看到地上扔着一堆血衣。夏日白色的衣服映得血色分外触目惊心。荷沅慌了,大叫一声:“祖海,你在哪里?”自己都听得出,声音像是撕破纸,还是颤抖的手撕出来的破纸声。说话时候已经扑到藤椅边,因为看到露出来的一只脚。

只见祖海头靠着沙发扶手躺着,面无血色,微张的嘴唇与面色差不多白。头上套着一只网兜似的东西,头顶偏右笼着一块纱布,但是纱布已经渗出血迹。祖海一向生龙活虎,荷沅看着眼前这样没精打采的祖海,悲从中来,又不知道祖海这是昏迷还是熟睡,伸手碰碰他的手臂,觉得是热的,不由嘘出一口气。忙拍拍他的肩膀,没反应,又加重拍打,才见祖海睁开眼睛,有气没力地看向她。荷沅的眼泪早掉了下来,坐在地上哭着问:“怎么回事?出车祸了?每天叫你别喝酒了骑车,你就是不听。除了头,还伤着哪儿没有?流了很多血吧?”

看见荷沅,祖海只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又见荷沅掉眼泪,他忙急着道:“我没别的事,只是头皮缝了八针,你看,多吉利的数字。我今天没喝酒,是别人车子乱开撞到我。就是血出得太多,人有点没力气。没事,就当是献血了。”

荷沅佯怒道:“别装好汉了,你脸色都跟白纸一样了,从来都没见你那么白过。你等着,我煮点吃的给你补补。”祖海忙道:“你给我倒杯水,口渴得厉害。”

荷沅心想,大概是失血过多了。进去厨房给祖海泡了杯奶粉,扶他起来看着他喝下,这才又回去厨房打开冰箱找东西。冰箱里面没什么东西,上面冷冻有肉,下面冷藏有鸡蛋。荷沅将冻肉拿下来冷藏室化冻,明天可用。又用红糖煮了两只鸡蛋,端出来给祖海吃。见祖海脸上有几块血斑没洗掉,便上楼找了棉花下来,蘸着水轻轻给祖海擦拭。祖海心中很荒唐地想,这要是每次受伤都能得荷沅这么照顾,他宁愿经常挂点彩到安仁里装可怜。但是他又有点受不起荷沅的轻怜,不敢抬头,一张脸都快埋进滚烫的糖水蛋里。

荷沅却是一边擦拭着祖海的脸和头发,一边在想,这会不会与前一阵说起过的联合公司的事有关呢?祖海这么巧伤在头上,按说车祸不应该是伤头上,会不会祖海被人打了闷棍?她强忍着疑问,一直等到祖海将一碗蛋和汤都吃完了,才压抑着冲动,尽量轻柔地问:“祖海,你真的是出车祸?是不是联合公司的人暗伤你?你借口说要用安仁里,把我赶回学校,是不是因为你嗅出什么不对的苗头了?”

祖海避开荷沅探究的炯炯眼神,避重就轻:“荷沅,我今天头很痛,懒得说话,懒得深想。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车子擦过,人就飞了出去,还撞断一棵小树,树枝的断杈插进我的头皮,声音大得招来门卫,真是车祸。不过这几天你进门出门的时候多注意周围,还是小心为上。荷沅,幸好我还有安仁里可以回来。”

荷沅这才相信是车祸,又听出祖海也意识到危险,意识到其中有问题。但见祖海一脸痛苦,想他头皮缝了八针,不知有多痛,又流了那么多血,脑袋供血都不足,她还是不追问为好,反正来日方长。忙道:“你配了药没有?一般药都不能饭后立即吃,我们聊聊天,等半个小时后再吃药。”

祖海想了想,反应略有迟钝,“药好像在包里,我都不知道是些什么药。”

荷沅忙跳起身去衣服边拿了包,交给祖海自己打开。没想到医生给配的药不多,主要还是消炎的。可见祖海只是外伤。想到祖海头痛懒得讲话,荷沅便从矮几下面摸出几本书,道:“我给你讲故事吧,你只要听着别睡着就行。”

祖海忍不住一笑,觉得荷沅拿他当小孩子了。不过还是笑道:“好,你说,我听着。”

荷沅拿起一本,是唐宋散文,正想放下,忽然想起其中一片文章,便循着目录找过去,苏轼的《留候论》。荷沅也不给祖海读原文了,全白话来讲:“这是苏东坡写汉朝张良的文章,我看着其中有几句很好。他说,古代的那些英雄豪杰,他们做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比如遇到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事,一般人是拔剑而起,冲冲杀杀了,就像你上次放回安仁里的时候火气多大啊,出手就给杨巡安两个耳光,苏东坡说,这不是勇敢。知道了吧?”

祖海有点哭笑不得,他居然还要听荷沅教训。只得笑笑道:“你再讲下去。”

荷沅嘀咕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服。好吧,你再听着。苏东坡说,天下最勇敢的人,你突然惊吓他他不慌,你无故欺负他他不恼怒,因为他胸怀大志,这种小挫折算得了什么。我倒是想起韩信了,韩信当年饭都吃不饱,小流氓侮辱他,让他从裤裆下钻过去,他也钻了,这就是很有名的胯下之辱。但是他并没有消沉下去,跟着刘邦打下天下。后来他衣锦还乡,并没有为难那个以前逼他受胯下之辱的小流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祖海终于忍不住道:“荷沅,你是转弯抹角说给我听的。”荷沅道:“这儿只有两条人,难道旁边还有鬼?咦,在哪儿?你不会流几滴血就能见鬼了吧?”

祖海笑道:“好啦,别装了,你还不是想让我别生气。不错,我是怀疑这事是董群力他们干的,但是我没有证据,当时我飞了出去,当然看不见车牌。所以没法报警抓人。本来我担心你,怕他们找到你头上来,现在既然他们已经伤了我,应该不会再找你,不过你还是进出小心。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现在我不是他们对手,他们太强了。”

荷沅听着有点放心,才道:“那就好,那就好。你现在以卵击石,肯定输,别不服气。我们这就绕开他们,避得远远的,好好给鸡蛋外面套上铁壳,回头再去砸他们这些烂石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其实韩信后来衣锦还乡的时候,虽然没杀那个小流氓,但想来那个小流氓不知道吓得尿湿几条裤子呢。韩信既给自己博得大度的美名,其实也从另一个方面报复了小流氓。祖海,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