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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可是你老是不老实偷偷抓我脚底,最后痒得我一头栽进雪窟窿里,就冲这个,你也没功劳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在雪地里挖地道,说要做地鼠,做蚯蚓,做泥鳅,还要我等半个时辰去找你。这时候你就不心疼绣花鞋啦?我就知道你压根儿是在偷懒,不肯自己走路。”

“但是我们不也因为钻在雪地里而抓了个山贼头儿,为此交了不少好朋友吗?”

“你还交朋友呢,人家地窖里的肉差点儿快被你吃空了。那个大哥喝醉时候和我说,说怎么也没见过娘们儿胃口这么好的,要再大几岁,还不吃穷了我家。粥粥,如今我们没蒋家撑着啦,你少吃点,免得我赚来的银子只够你吃的,哈哈。”

粥粥大为不满,扒开大大的一条缝,整个头探出来冲蒋懋装了个凶脸,道:“陈四爷手头的银票还是我偷出来的,偏你胆子小,只拿了最小的一张,害得我们一路拮据。所以今天起,应该是你少吃点才是。”

蒋懋俯下头,在粥粥额头贴了一下,笑道:“我只拿小额的原因你比我只有更清楚。”

粥粥道:“我不清楚,就是不清楚,清楚也不清楚。”

蒋懋拉起帽子,露出嘴大笑,道:“这次是我错了,你看见银子的时候往往都是脑筋最不清楚的时候,所以才会来一串不清楚。”

粥粥一听就知道蒋懋又在揶揄她贪财,钻下去操了一把雪就往蒋懋领子里塞,蒋懋忙找块平地跳下去掸雪,可知粥粥早钻了出来,趁蒋懋不注意,拚命摇他身后的一棵中等粗细的杉树,可没曾想,恰巧这个时候起了阵风,把粥粥摇下的雪全吹到粥粥身上,被蒋懋看见笑得差点打跌。

粥粥心里虽然恼火害人不成反害己,但是现在已经问包广宁学来了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慌不忙掸掉干干的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道:“陈四爷带那么多银票去是想拉拢人的吧。其实他就是不带钱去都可以,现在明摆的以后就是海地公子接位的,谁敢不为自己未来铺条好路?这次正是机会啊。所以多拿他一张应该没关系。”

蒋懋道:“你以为军营里的人都有京城那些人尖子那么聪明啊?万一有几个拎不清的做出没意思的事儿来,陈四爷不就麻烦了嘛。所以有时候还是银子最立竿见影。”一边抓过粥粥给她掸身后的雪。

粥粥大摇其头,道:“蒋懋你才是拎不清,海地公子不派别人却派陈四爷去,还不是看中陈四爷又忠心,又是把锋利无比的快刀,有谁不听劝的,到时候一个个杀。不过银子也是好的,又是快刀,又是银子,软硬兼施,叫人不服也不行。”

蒋懋只是微笑,取出干粮给粥粥。但是严寒下面的干粮一如既往地硬如石块,粥粥看蒋懋无所谓地拿着啃,看不下去,一把抢过道:“你别乱吃,你打小锦衣玉食,肚子吃不消这个的,我们扒块干地出来拿火烤一下吧,这活儿我会。小时候偷山上的番薯烤,多香啊。”边说边动手,果然手势熟练,这么几年下来,倒是一点没有忘记。原来吃喝拉撒是人本能,只要学会上手,以后便一直受用。

两人一路拖拖拉拉,去到刘家大军营中。也没去陈四哪儿添乱,相信陈四有的是办法,有的是以前插在军中的人可以用。

刘仁素得知蒋懋身份的时候,拿眼睛好好看了蒋懋两眼,心里想,这个蒋家是最知道明哲保身的人家,消息又是灵得很,他家公子会到这个军营来,会不会是因为推知来这儿无害?或者说是做给什么人看的?无害似乎不大可能,皇上只要知道蒋家有人过来,怎么都不会好受。那么只有是做给谁看了。还能有谁,一定是二皇子崇孝了。难道崇孝在暗中反对他父皇的决策?想到这儿,刘仁素心里有了丝阳光透入。如今谁心里都知道崇孝将会是储君,只要崇孝反对,暗中使劲,便会有人倒向他,皇上的计划就要大打折扣。不知崇孝会做些什么出来,刘仁素拭目以待。

莫修与蒋懋有一面之缘,就在去年抓林先生时候。他知道这个人是个伶俐人,一早就告诉了忘机散人,提醒忘机散人注意,蒋懋会不会是来探听消息的。倒是忘机散人想着不想,一是蒋懋是个娇贵人,不可能受人支使到这个地方做那隐秘事情,而且他虽是官商,但是毕竟不曾参与政事,皇上派他做卧底似乎有点不大可能。二是忘机与粥粥在大森林里生死与共了那么多天,早已了解粥粥的性格,相信她不会做出那种背叛朋友的事来,而且也未必会失察以致被蒋懋利用。

春节过后,天气对于这块极北寒冷之地来说,即使有泛暖,也不明显,不过雪地渐渐变滑变硬,更是难走。不过还是有人不顾这等恶劣的环境,艰难蹒跚地想尽办法来到大营。他们很多都是在江湖上报上万儿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抱拳说“久仰”的好汉,不过更多的是些操着大刀尖矛,满怀一腔热血的大好男儿。这些人平日散漫惯了,喜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而军营如今连吃饭都是斤斤计较,哪里拿得出这些奢侈的东西,于是没过多久,左右乡邻家的猪圈鸡窝都见了地,周围百里野兔黑熊绝踪,大营另辟出来的一方供这些江湖豪客暂歇的宝地倒是天天热闹非凡。共同的目标,一样的豪气,倒是让大家多了很多宽容,平日江湖人物一言不合拔刀相见的情况倒是少见很多。

本来刘仁素想叫莫修去与这些江湖客打交道的,但是莫修这人不苟言笑,言语无味,太过认真太讲原则,江湖人倒是还没烦他,他自己已经紧张头痛,刘仁素只得换上忘机散人。忘机散人熟知江湖派系,人又机敏诙谐,只是军务缠身,分不出太多时间,唯有玉石先生多有空闲,经不住忘机软磨硬泡,居然同意帮他管置那些江湖人。玉石接手后才知,原本与江湖人的相处之道此时很不适用,那时是人人有求于他,他尽可仰着头按自己好恶行事,但现在不同了,人家现在来帮忙,自己怎么也得客气一下,随和一点,但是这对于清高乖僻惯了的玉石先生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

后来等伊不二和熊泼辣赶到,玉石先生急忙把这头痛万分的差使双手奉还,等不及地钻进自己的屋子好好闭关三天享受轻闲。

对于这些江湖客的到来,刘仁素面上自然是表现出了含蓄得体的欢迎,在各方面也给予特殊待遇,但是心里却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以前他正风光的时候,这些江湖客在他眼里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见不得他们的散漫无序,当然在军中也不会安插上那么几个刺儿头给自己惹麻烦。甚至在偶尔利用一下江湖人,并且接触到他们丑陋的一面后,还心里不无贬视地想过,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定当把那些占着山头的所谓好汉一一剿灭了。

但是现在他为自己以前想法而内疚。所谓患难见人心,那些江湖客未必是看他面子专为来帮他忙的,也未必是有心与皇帝老儿作对的,他们大概只是凭着自己一腔热血,见不得外虏侵入自家领地。但是他们的到来却给了刘仁素极大的鼓舞,原来公道自在人心。本来,刘仁素只是为了成就自己的不败美名,为了心中一口对皇上的怨气而默默忍辱负重着,但是现在,他的心里涌上一股豪情,一种担待,一份责任。而手下的将士们也很快感觉到了刘仁素情绪中悲情的减少,以往的霸气又回到他的身上,当他冷肃着一张脸发号施令的时候,众人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不可战胜的战神。于是,官兵修建城墙日常操练等时的口号喊得更响,军歌唱得更欢。

谁都感受得到军营中同仇敌忾的意气,蒋懋要到这时才明白,粥粥为什么赶着要回来军营帮忙,甚至做好了抛却那么年轻生命的打算。不过蒋懋心里还是觉得,人心被鼓动起来的时候真是可怕,在一个思维几乎随着一个方向走,几乎万众一心的情况下,如果引导人心思不纯,动机不良,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蒋懋想到历史上某些血淋淋的场面,那些做出镇压举动的曾经善良的人们,他们那时是否也是如此的受人蛊惑?

蒋懋感受得到刘仁素内心冰一般的冷静和火一般的热情交错燃烧,其实他自己又何尝脱得开群情的牵引?但是蒋懋看到有个人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激昂的亢奋,那是如今军营中的诸葛亮――忘机散人。蒋懋看着他冷静地收集一天比一天紧张的敌情,一条不漏,一丝不删地如实写进奏折,吩咐快马送去京城。蒋懋看见这些奏折都是忘机亲手操笔,务求前后连贯,浑然一体。蒋懋想,忘机的心里是不是想把这些奏折当作一篇篇引人入胜的传奇文章,即使那些奏折到不了皇上手里,或者被皇上留中,但是起码有那么些接近权利中心的人天天可以看见,天天可以感知北疆战情揪心的深入。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人被感染,而在皇上面前做了诤臣,让天下人因此了解北疆的实情,而逼使皇上不得不改弦更张。最起码,如果没人敢做出头椽子,起码,北疆的消息将由这些权威的口中流落民间,那么刘将军即使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孰是孰非,相信再不可能由皇上一人说了算。

蒋懋把自己的所见所想与伊不二熊泼辣和粥粥都说了,但是伊不二与熊泼辣没怎么把这当回事,依然热情地投入到战争前的发动中去,只有粥粥在一连串的为什么后冷静下来,慢慢领会到蒋懋思想中的好处。蒋懋觉得奇怪,为什么反而是容易激动的粥粥反而说得通,最后才恍然,应该是粥粥心中和他一样有惟利是图的商人本质,所以凡事都利字当头,反而少了受其他情绪煽动的机会。不过两人心里都佩服两个人。刘仁素,他居然能如此成功地调动千万人的情绪;忘机,他居然能处于漩涡中心而紊丝不乱。

虽然地形恶劣,虽然大雪封山,但是草原那边仍然时时有小分队派将过来,有的只为侦察地形,有的行踪不定,一击便退,似是探知敌军的战力。忘机断然否定伊不二提出的叫感觉灵敏,行动灵活的江湖人士巡营放哨的提议,他说,草原上人此时士气正盛,如果示敌以弱,正好助长他们盲目轻敌的心态。叫粥粥想到自己最熟悉的兵法中的那段: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兵法无处不在,尤其是在两军阵前。

虽然忘机没有让伊不二他们出面惊动来袭的小分队,但是却叫他们时刻关注着那些人行进的路线,人往往有种惰性,总以为自己两只脚脚踏实地走过的路是最安全的一条路,或许等他们回去一汇报,特穆尔手下的谋士便会依此制定进攻的路线。双方都是小心翼翼地伸着触须,互相打探着对方的实力,因为谁都知道第一战是决定胜负的一战,谁赢,谁往后就操得主动权。

蒋懋与粥粥并不得闲,他们两个已被多次派出侦探小股来犯者的路线,尤其是粥粥,因为与忘机玉石两人一起详尽系统了解过周围地理,又是熟知兵法,忘机一点不会忘记多多把粥粥派上用场。尤其粥粥有了蒋懋在身边时时冷静提点,一般给出的结果往往都是忘机所需要的,时有意外之喜。

蒋懋只是奇怪,从细作探知的情况来看,陈四所去的后方军营却是没一丝动作。陈四此去,犹如石沉大海,没听见一声响动,便湮没无声。或者是陈四适合指挥天下捕头,但是对军营的情况不熟悉,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看见刘仁素军营中的情况,蒋懋心里早就觉得了,军营别有天地,另有一套处事方式。

但是粥粥却是不这么想,她觉得陈四此去军营已经是惹人瞩目,皇上一定知道这个调令,心里不会没有想法。皇上只是在听其言,观其行,万一陈四有什么出轨,皇上对之下手的将是陈四的主子,海地公子崇孝。所以陈四的所有活动必然得悄悄地进行,他背着银票上路的原因可能就在此,银子是最好的塞口利器。或许哪天箭在弦上时,陈四会一鸣惊人。

蒋懋与粥粥有商有量,非常和谐。当然因为年轻,打闹还是难免。不过两人对对方的信任和依赖,通过这些事情的经历而越发加深。

第五十九章

北疆的战况雪片似地发来,有忘机散人替刘仁素捉刀的,有皇上安插在军营中人递来的密件,也有后方军营的风闻。有的传到上书房,而密件则直接进宫送上皇上案头。所有人都默默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不独郑中溪和钱修齐。

钱修齐看着这些边报无法平静下心来,他知道蒋懋和粥粥如今也在那里,不知道他们看见的是什么。他犹豫再三,派出家人带着他的口信北上找蒋懋和粥粥印证,他实在不能相信,有人会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和广袤的土地开玩笑。

他在等着粥粥他们回信的时间里,只有天天跑一趟客栈打探消息,但是王秋色既要独立养育孩子,又要打理蒋懋扔下的不熟悉的客栈,忙得一团糟,没那么多时间和钱修齐商量。而潇子君则是笑笑地说不知,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但是钱修齐拿她没办法。温柔的人未必是容易拿捏的人。

钱修齐只得回去把所有的边报抄录下来,方便对照着看,但是越看越心惊,即使没在战场,钱修齐都仿佛可以听见入侵者步步紧逼的马蹄声在耳边隆隆想起。他每天晚上睡在床上,却不时被金戈铁马惊醒,年轻滋润的脸一时显得憔悴不堪,倒是平添几分老成。

终于一天,当边报上说到一天来袭的次数有四次,伤亡情况越来越严重的时候,钱修齐忍不住了,他逮了个无人的机会,双腿跪地,郑重地把自己抄录的边报高举过头,跪请郑中溪参阅。“学生真不知如此下去,家国将走向何处。”

郑中溪却是没接那叠抄件,只是道:“我已经看过,皇上更是全都知道,你放心,皇上自有计较。你起来。”

钱修齐不肯就此罢休,他还很奇怪郑中溪的态度怎么与前儿有了不同,他依然长跪,挺直身子看着郑中溪道:“学生糊涂,但是学生在这点上并不糊涂,学生担心千万人的性命啊,都是一般的爹生娘养的性命啊。”

郑中溪还没说话,却听门外有人说了声:“咦,钱探花怎么了?你家家人在宫门探头探脑地发急,原来是有十万火急的急件要送上,我顺路帮你带进来了。”

钱修齐一看,是崇孝王爷,心知他刚才一定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只是知道郑中溪回答起来可能为难,所以插话进来打断。钱修齐心中闪过忐忑,但是随即便心里一横,熟读圣人之书多年,难道就可以临危而惧,放弃原则,做个软脚虾吗?不。所以钱修齐没有起身,依然跪着结果海地手中的信函,粗粗一看封面就知是蒋懋笔迹,也不待拆开,重新连自己的抄本一起递上,不过这次是交给海地,因他知道蒋懋与崇孝关系密切。“启禀王爷,此乃亲身犯险的蒋懋与粥粥回答下官对前方战事询问的急件,下官也不清楚实情,请王爷先阅。”

听得是蒋懋传来的书信,海地眼中精光一闪,但是毕竟没有出手接过,因为接过这些就以为着接过钱修齐的问询,而海地说实话心中对钱修齐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投机取巧,以博取皇上的青眼,虽然他与蒋懋交好,但是谁知道他这么做有没有什么后手?与郑中溪担忧此事商量此事是一回事,但是钱修齐不是心腹,此事不便与他交流,何况他也不是那个重量级。

钱修齐等了好久还不见王爷接过,心里明白,大家都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呢,大家都不敢公然冒此大不袆与皇上作对呢,看来与他们说是没用的,都是软骨虫。但是钱修齐心里还是悲愤,为前方被充当棋子的官兵,为热血上阵的蒋懋和粥粥。他一声不吭地收回手,略有颤抖的撕开蒋懋的信封,展开来略略一看,便大声当着两人的面把内容全部读了出来。里面有战况,有人心。钱修齐自己读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为那些志士们感动。读完,钱修齐透过泪眼看王爷与郑中溪相顾不语,还是不语,心里激愤,收起信和抄件,默默拜了一拜,便起身出门离开。

郑中溪等他走远后才说了一句:“初生牛犊啊。不过倒是个有良心的人,也是个有思想的人。”

海地道:“他读信这一手我倒是没想到,可见他是真的心中有感,难得。不过看来前方还真是如边报上所说的那么紧急了。陈四也是传书来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