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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连钱修齐都是道:“是啊,皇上时时说到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等话,可见是最重身后名声的。”

粥粥道:“这是由不得他不注重啊,谁叫史家就是认着皇帝记录历史呢?你翻翻历史就知道的,他要稍有行差踏错,史官一一记录在案,他想抹煞都不行,何况是对本朝赫赫有名的刘将军的处置,要是想抹煞刘将军,就得先抹煞西南大捷,这个可是皇上的拿来装点门面的重大事情,怎么舍得呢?”

众人都是点头,惟独蒋懋轻道:“粥粥,你别扯得太开,就事论事。”

粥粥立刻心领神会,是,前面对今上评论太多,要是传出去,颇有大逆不道之嫌,别的不说,这个客栈可就得给抄了,还是小心为上,以防万一吧。便笑道:“对啊,这么扯开可要讲到什么时候去呢?修齐你不许再插嘴,听我说完再说。而且我说的大多是大逆不道的东西,你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这实诚在皇上面前一不小心露出来就糟了。”

修齐才想说不会不会,但是一想到粥粥指名道姓叫他不要插嘴,心里讪讪的,便不开口。忘机急着要知道粥粥嘴里的皇上杀刘将军的手段是什么,忙道:“是,是,我们不插嘴,粥粥姑娘接着说。”

粥粥听着心里得意,接着道:“借刀杀人尤其需要时机,而这个时机就是明年开春。山河化冻的时候,应该就是草原民族南下的时候了,这就是我要说的之三。刀,应是对刘仁素怀着仇恨,屈辱地怒辞京城的特穆尔。特穆尔因其南下的主张而统一松散的草原部落,所以他也是骑虎难下,非南下不可,非获得好处才可以回去,否则这种统一便会瓦解,他只有在南下的战争中才可以巩固他的一统,他非打不可,而且非明年开春携股锐气开战不可。”

“而面对气势汹汹的入侵者,如果首当其冲者没有相同的气势,势必无法抵挡第一波的冲击,一战而溃。而这正是皇上要的结果。这么一来,刘将军百胜将军的荣誉将被打破,被踩在入侵者肆虐的马蹄下。而所有被入侵者踩过的土地和百姓都会把诅咒自动加到败军之帅刘仁素的头上,都不要皇上出手。而此时刘仁清纵是心中有千般怀疑,也是难敌群情汹汹,最后不得不站出来表示自己的立场。我知道西南大军很多将领都是倾服于刘仁素的英勇之下的,面对这一结局,他们除了惋惜,就是失去心中对刘仁素原有的爱戴,更不用说刘仁素之死会激起他们的反心了。而要取得这一一击而溃的结果很简单,皇上只要饿上将士们一个冬天就行。我说的不是要饿死他们,只要每次总是迟上几天送到军粮,小小地饿他们几顿,在他们要饿死人前把粮送上。如此这般,这么一个漫长的冬天折腾下来,士兵们别说是饿得身体不济,便是连军心都会凝聚不起来了。到时,以羸弱之兵,怎么可能抵御一鼓作气的入侵者?而且刘将军这个闷亏吃进,还有冤没处说,谁都会给他一句气候使然,你一为将者怎可妄顾天时地利人和,不预作准备呢?不过这是我能想到的最阴险的一招,或许皇上不会用,但是不得不防。”

忘机听罢,良久不语,好久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起身离座,恭恭敬敬冲粥粥深深施礼,严肃地道:“粥粥姑娘说得有理,这是最不落下口实,又最容易达到目的的办法,要不是粥粥姑娘提醒,咱们到时怎么死都还不知道。但是我们死了事小,我们身后还有万千无辜百姓将被卷入战争,即使是刘将军现在手下的八千将士,他们也是有血有肉,家乡有多少父母兄弟盼着他们回去啊。不过既然有了粥粥姑娘提醒,我心里有谱了,既然饥饿可以动摇军心,但是也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有话叫哀兵必胜,我回去知道怎么做了。”

第五十三章

等忘机散人离屋去客房住下,钱修齐想着天色晚了要早点回去,也准备起身,不想被蒋懋叫住,轻声对他道:“今天说的话你最好全忘记,更不能在皇上面前露一点点口风,否则失去前途还是小事,保不准连命都完。”

钱修齐一听站住,道:“未必人人都猜得到皇上的意思的,看见刘将军他们艰难,可能会有大臣上书。”

蒋懋微笑道:“刘将军人缘不好,朝中除非是他自己举荐的人,其他人大多与他有或多或少的矛盾,只是脸上不露出来而已,包括你的业师郑中溪。而他们猜不到粥粥的程度,但起码还是知道皇上准备不利于刘将军的,所以谁都不会挑这时候上书给皇上好看的。”

钱修齐道:“可是,前方还有其他无辜的八千将士,即使刘将军,也不至于该死路一条吧。再说,败仗岂是能打的,一场败仗下来,弱了我们的气势不说,对方定会挟我们的土地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到时我们要为皇上杀刘仁素付出多大的代价啊。我们何必要付出这等代价。”

粥粥接口道:“从皇上的角度看,他牺牲一小部分利益,换取天下的太平,原也是无可厚非,因为刘贵妃过世,三皇子也过世,刘将军少了顾忌,反心一如司马昭之心,皇上不及时采取行动,到时一定会陷于被动,他那么做也是不得已,因为刘将军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两个刘将军不同时出现在京城伸着脖子给皇上杀,杀了一个的话另一个一定造反,皇上只好走这条牵涉面比较广的路子。否则天下大乱,苦的是更多的百姓,内乱不已,草原民族会趁机占去更多土地。而这都是皇上不采取这次行动的话所必然会导致的结果。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秋色却是道:“我虽然不耻刘仁素的为人,但是他这么狼狈,我都看不下去,有的是别的法子折腾,凭什么要叫其他人搭上性命?我要不是身子不方便,倒要押队粮草上北疆给皇上瞧瞧,别人不是都可以随他搓扁捏圆的。”

钱修齐大大地喝了一口水,赞道:“好!可惜我走不开,不过我会出钱叫手下采买粮草送到北疆去的。”

粥粥道:“不用你送去,忘机散人既然知道下一步怎么样了,一定会想到自己筹粮草北上。皇上也会防着他们这一手,可能借边禁着沿路严查粮草盐铁私运,只要给你一个通敌的大帽子,说你给草原民族送给养,就可以没收了你的所有。所以修齐啊,你别贸然行事,否则查到你头上,你们钱家一家灭门都不是没可能。”

一直旁听不语的伊不二忽然说道:“粥粥,你跟着包广宁,所以想法被朝廷被皇上一叶遮目,其实天下除了朝廷外,还有一个江湖。”

王秋色立刻抬头对钱修齐道:“钱公子,你信不信得过我们家的伊不二?要是信不过的话,粥粥跟着押运去。”

钱修齐忙道:“怎么信不过,交给伊大哥去办,比我手下家人不知道稳当多少。不用粥粥跟着。”

蒋懋见此笑道:“粥粥还是跟去吧,把我出的份子押运去,顺便看看北国的冬天,准定叫你一辈子难以忘记。还有最好是与忘机联络一下此事,照他刚才话里的意思,刘将军一定有银子在他手头捏着,方便他便宜行事,他的江湖不知道有没有伊大哥的那么灵光,大家交流交流,集思广益,找出最好的路子把粮草运过去。”

粥粥道:“他的江湖未必灵光,否则他们的银子运去玉石先生家时,路上也不会出那种拦路抢劫的事了。我看银子你们倒是可以不出,但是有什么路子,都提供出来,特别是伊叔叔,江湖上的人现在听见你的名号,早早三里外就望风拜倒,你和熊大哥这两面大旗是一定要借用的。王姐姐你说是不是?总得叫刘仁素吐出点什么来,不能给他占尽好处。”

粥粥这一堆话实实打在王秋色的心头,她虽然觉得此时道义上应该帮刘将军,但只为帮他率手下躲过这场无妄之灾,却并不打算饶过他,心里正为因此而帮到刘仁素本人而懊丧,听粥粥一说,顿觉有理,确实,叫刘仁素破一笔财,也算是出一口气。再说他这财的来路也未必正。当下就对伊不二道:“粥粥说得有理,既然如此,不如速战速决,你先去找了忘机,把我们可以帮的忙告诉他,看他需不需要我们的协助。如果需要,你放心去北疆,这儿有大家呢,我亏不了。”

蒋懋心里知道,粥粥这么说,一半是真为王秋色考虑,也是推知了刘家阵营里的运作,另一半实在只是因为她心疼这笔银子,舍不得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就那么大把大把地哗哗流淌出去。不过她这理由虽然不是她的全部真心,倒也有理,连钱修齐都是点头。伊不二他们也大略知道粥粥爱财,但是没蒋懋了解得那么清楚,所以没如蒋懋想得那么准。

钱修齐终是不敢留得太晚,先一步走了,伊不二与蒋懋找忘机散人商量,因是运送的车队最终还是要蒋懋解决的。这儿留下三个女的,一齐看着潇子君拆看刚刚送来的两个包裹,一个来自熊泼辣,他虽然因事没与伊不二一起回来,但是与以前一样,包裹追着送回来,里面虽然都是给大伙儿的东西,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主要针对的是潇子君,是以他的包裹都叫潇子君拆。另一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只是写明交潇子君,店里伙计说是刚刚有人送到柜上一放就走。

王秋色见粥粥下巴搁在桌上,两眼滴溜溜地看着潇子君眉开眼笑,自己心里也觉得好笑。一个高大威猛的熊泼辣见了委婉柔美的潇子君就不敢说话,连信上都是寥寥几个字,只说自己到了哪里,大概做了些什么。倒是不知他是怎么甩开熊妙妙姑婆去买这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的,真难为了他,连细心的伊不二有时都顾不到这些,看来熊泼辣对潇子君是真的有情。

潇子君看完熊泼辣的信,抿嘴微微一笑。刚开始时候很害羞,但是半年下来也有点习惯了,总是看完信后把信收好,把东西往粥粥面前一推,叫粥粥去分去。今天收到的是用绵纸包得结结实实的三只青田石雕。粥粥看着其中最漂亮的颜色像黄蜡的佛手,心里不舍又不舍了几下,最后还是给了潇子君,自己留下一只墨绿的小莲蓬,王秋色的是串红粉菲菲的葡萄。

却见潇子君并没有看拆封了的礼物,却是脸色大变地看着手中的信,呆了好久才把信交给王秋色,道:“你看看,特穆尔的。”

王秋色也是一惊,接过信一看,里面倒是与熊泼辣差不多,只有刚劲有力的几个大字,但是内容却是大大不同,上面非常霸道地写着:“待我再次马踏中原之时,当以最高荣耀娶你,等我。”王秋色也是像遭了蜂蛰了一样,脸色大变,信面朝下放下信纸,看了眼粥粥,心里委决不下该是叫她小孩子出去还是叫她这小谋士一起出主意。最后还是没叫粥粥出去,沉吟半晌对潇子君道:“你心里还想着他吗?”

潇子君低头半天才道:“那时候……他还是不错的人。有勇气,有担待。”

粥粥道:“可是他现在还是有勇气,有担待的,一定是草原上人人景仰的鹰,只是我们不能苟同而已。”

潇子君轻声道:“但是他既然选择走这条路,他应该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等着他,他又不是个没脑子的,他今天发这么一封信来是冲我耀武扬威来吗?粥粥,你等会儿吩咐店里,以后再有这种包裹什么的,一概退回去。”

粥粥打开包裹里一包包在红绸里的东西,见是一顶上好紫貂皮做的帽子,只是式样怪里怪气的,不方便戴出来,估计是他们草原上的样式。

王秋色道:“是了,粥粥平时都说的,像特穆尔这种枭雄大多是爱江山多过爱美人的,我也看着这封信还不如他春天离开京城时候在不二那里的留言,这次倒像是战书更多一点。”

潇子君起身慨然道:“我谢谢他以前为我们做的一切,但是现在他要是率兵踏入中原一步,我便与他誓不两立,即使是普通朋友也没得做。粥粥,这包裹里面的东西你帮我处理吧,我不要了。”说完便起身回自己的房间,看上去神色很是复杂。

王秋色与粥粥一齐看着她出门,打起帘子,却是出去后轻轻在背后放下,还是与以前一样的轻手轻脚,似乎看不出她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但是屋子里的两个人却是都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很不好受的。尤其是王秋色,她虽然从没从潇子君嘴里问出过什么,但一直以来就知道潇子君心里其实并未真正放下过特穆尔。所以才会有半年多来面对熊泼辣一直若即若离。不过今天这封信也好,把她逼上一个表态的位置,省得她一直拖着不解决感情问题。王秋色自顾自想,却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个粥粥。粥粥见她想得出神,就不去打扰她,粥粥觉得大人们把嫁娶之事弄得太复杂,不像她粥粥,蒋懋要想不和她结婚去找别人,谁想出来的粥粥就找谁拍桌子,连蒋家老爷也照样不客气。只是粥粥不知道这正好中了蒋懋的圈套。不过即使粥粥知道中圈套了也不会在意,算互相利用嘛。只要自己心中的目标达到就行。

粥粥经过潇子君房间,被潇子君叫了进去,但是进去后潇子君却是看着粥粥手里特穆尔的包裹不说话,直到粥粥忍不住道:“潇姐姐,是不是叫我把东西拿回去还特穆尔?”

潇子君摇摇头,想说话,又是迟疑了一下闭住口,半天才忽然如下定决心了似的,抬头对站着的粥粥道:“粥粥,你帮我立刻去找到熊大哥,叫他回来。”

粥粥看得出里面一定有问题,但是她就是不懂男女之间这种微妙之极的感觉,不知道潇子君究竟想的是什么,但是她一向最爱潇姐姐,是以潇姐姐有话出来,她粥粥赴汤蹈火都要做到,忙响亮地应了声“好,明天就走”,就走出潇姐姐的屋子。

而潇子君看着粥粥出去,却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柔肠寸断。特穆尔当年救她出伽师马场时候,一路同骑,潇子君早已情根深种。但是她那时初与王秋色冰释前嫌,不想因特穆尔而放弃与师姐在一起的机会,才跟着王秋色出山回中原,一直到大家一起避到南方海岛时,王秋色才找个时间把特穆尔其实有家室的事告诉了她。潇子君不得不庆幸当时幸亏王秋色当机立断拉了她走人,否则不知道自己当时面对此事会如何难堪失态。幸好海岛无日月,日子过得逍遥快活,与粥粥又玩得高兴,又很感谢师姐找对了时候说给她这事。是以春天时候特穆尔进京朝贡来,特意叫海地公子遣人找他们见个面,她又想来见,又不想来见,好在王秋色知道她,帮了她一个忙,让她不用第一时间见到特穆尔,她一路上积累在心中的忐忑才减轻了几分。她相信从小一起长大的王秋色一定会在见到特穆尔后,正确帮她定夺是不是可以见一见特穆尔的。她从扬州回来没见到特穆尔,听说他是被气走的。那时候她心里略有失望,但是没以前离开草原时候一步一揪心的滋味,原来时间可以把人的记忆慢慢淡化的。特穆尔留下的话,王秋色倒是没在心里多放,她从扬州一回来就告诉了她,这句话叫潇子君好几夜又梦回横穿大草原逃命的日子。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特穆尔才好,难道他就可以对他的妻子负心吗?或者说他心里可以装下好多人,甚至是三宫六院?潇子君觉得还是像师姐与伊不二那样多好,两人打打闹闹的,伊大哥看见师姐就没了脾气,两人说话做事越来越默契,一个眉眼过去对方就明白了什么意思。所以潇子君才慢慢注意起默默靠近她的熊泼辣,她知道熊泼辣是个好人,但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没法再有以前对着特穆尔时候的那种饱满而复杂的感觉。她想,还是把终身交给熊泼辣吧,与特穆尔没可能的事,何必还多放着心思在他身上?

想到这儿,忽然又觉得叫粥粥把熊泼辣叫回来有点太兴师动众,叫别人看了会怎么想,思前想后,又跑去粥粥那里,让粥粥别去了。粥粥只好莫名其妙地看着潇子君脸红红地离开,非常想不通,干吗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但是第二天与蒋懋一说,蒋懋却是笑嘻嘻的问她一句她准备为她的潇姐姐的婚礼准备多少银子。粥粥割肉似的想了一想,倒是义无反顾地道:你看着办,要多少用多少。

粥粥最后还是没法看着蒋懋流水般地花银子而不心疼,但是又不能阻止蒋懋与她约定的偷偷地背着潇子君和其他所有人,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所以只好眼不见心不烦,跟着忘机散人去玉石先生家取出银子,持钱修齐的信找到钱家老爷请他帮忙买够粮草装船上运河,自己还得意洋洋地自我标榜为天一第一武功加机智的镖师。忘机散人此时对粥粥的独到眼光佩服得很,一路都没当她孩子看待,常常与粥粥谈天说地,指点江山,两人都从对方那里获益良多。粥粥发现这个忘机散人得见解界于包广宁与伊不二之间,说实了,其实是亦正统亦江湖,倒是与陈四比较类似。不过忘机散人又比陈四陷得浅了一点,陈四几乎一大半已是官中的人,心中还有功利两字,而忘机散人则纯是只为心中的那点血气,跟着刘仁素呆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想来那个爱好享受脾气古怪的玉石先生呆在刘仁素大营里也是一样的想头。粥粥觉得他们两个真是难得。

到京城换走陆路,那么多天的水路走下来,粥粥都快憋死。抽空回客栈看看,蒋懋抓住她就要和她商量用银子的事,粥粥才听了两项就捂住耳朵呻吟着叫蒋懋别说下去。伊不二要到此时才跟上,不过临行之际,王秋色轻声嘱咐他,见到刘仁素的话,一定要帮她问一问,当年杀光王氏一门,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