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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真逸史(8)

作者:(明)清溪道人

不多时,提了一瓶酒,买了几味肴撰回店,叫苍头烫起酒来,就在客房里桌上摆下肴撰,请林时茂上面坐了,杜悦侍陪。两个吃了数杯,林时茂道:“公在边塞受尽风霜,俺常时思念。今日得赦还乡,万千之喜。”杜悦答道:“小人自从老爷救拔之后,即往边上,一路历尽多少艰难苦楚,不可胜言。今得赦回故土,依栖着一个故友过活,因他借些资本与这店家、左右乡民,时常令小人来收些帐目,不意得遇恩主。小人得获残生,实赖老爷再造之德,小人虽粉骨碎身,不足以报万一。”说罢,又吃几杯。杜悦道:“老爷如今欲往何处请亲?”林时茂道:“俺非是访亲,因有一腔心事,难对人言,今与公谈,谅不泄漏。”将高澄打猎害民、被父责罚的事情,备细说了一遍:“俺如今意欲走入梁国,削发为僧,潜身远害,故此全真打扮,以辞故国。”杜悦道:“老爷一生忠孝,真乃豪杰丈夫,若入菩提,必归正道。正是知机避害,明哲保身,出人头地之处,有何不可。只是一件,老爷这般打扮,虽似道家,但这些英雄气概,毕竟是一个将门模样,未免被人识破。况且又无文凭路引。梁魏两地,关隘防闲甚紧,惟恐有阻,难以过去。老爷有心出家,不如就在这里近处寺院,削发为僧,讨了度碟,消停几时,然后往梁国去,岂不美哉?”林时茂道:“此论甚高,但这里近处寺院,大概厮认者甚多,或看破时,反为不美。怎地得一偏僻幽静的寺院方好。”杜悦一面劝酒,笑道:“小人有一亲弟,自幼出家,在泽州析城山成汤庙侧首问月庵内为僧。这庵甚是僻静,此去却是顺路,数日可到。自小人问军之后,彼此并无消息。明日小人就陪老爷同去那里访问,一来为老爷大事,二来就探望舍弟一遭。傥或在时,就彼削发技剃,甚为便也。”林时茂道:“若得如此,足感盛情。”二人商议已定,叫苍头收拾杯盘,同榻抵足而睡。

次日,三人鸡鸣起来,别了店主,一同往东。随路而进,夜住晓行,不一日,已到泽州析城山下问月庵前。林时茂举目看时,真个好一座清幽庵院。但见:

松篁交翠,湾一带流水小桥;殿角巍峨,显几处钟楼古刹。门临山

岫,隔溪每听野猿啼;址靠岗峦,绝顶时惊斑虎啸。伽蓝殿树悬薛荔,梵

王宫炉喷旃檀。两廊彩壁画菩提,倒座观音随龙女。经翻贝叶,禅床老

衲响全铃;花供优昙,精含沙弥称佛号。果然景致清幽,须信一尘不

到。不闻贵客来相访,惟有僧敲月下门。

当下三人径进山门,只见金刚殿上,有一个小头陀扫地。杜悦问道:“小沙弥,动问一声,宝庵有一位永清长老可在么?”小头陀道:“永清师太在禅房里打坐。”三人听说,不胜之喜。杜悦道:“相烦你通报一声,说是一个姓杜的弟兄,特来相访。”小头陀丢了扫帚,忙进禅房通报。这永清长老听得,即忙出来迎接。见了亲兄杜悦,十分欢喜,笑颜可掬。请二人进禅堂内相见,礼罢坐下。兄弟间别十余年,一旦相会,免不得叙些寒温,说些离别相念之意。当下永清长老分付办斋管待。问杜悦道:“这一位道者是谁,与兄同来光顾?”杜悦道:“我正为这道者特来见贤弟。这就是高丞相部下镇南大将军林爷。”永清长老慌忙起身稽首道:“失敬!失敬!”问道:“林爷正好享福,为何这般打扮做云游的模样?”杜悦即将林时茂出家情由,细说一遍。永清长老道:“原来林爷为这个缘因。既要出家,贫僧敝庵,极是僻静,人迹罕到。况贫僧还有几张空头度牒、抄化文凭路引,待明日早晨,替林爷斋佛削发便了。”林时茂拱手称谢。当日晚斋已罢,各自安歇。次日,永清长老办斋供佛,看经诵咒,林时茂跪在佛前,摩顶受戒。削发已毕,长老代取法名,名为太空,别号澹然。即将空头度牒一张填上法名,又有抄化文凭路引,俱付与林澹然收了。

在庵盘桓了旬余,林澹然思欲投梁,即便告行。永清长老弟兄二人,苦苦留住。又过了数日,林澹然辞长老坚执要行,永清长老和杜悦款留不住,只得办斋送行。永清长老捧出一条熟铜打成的禅杖,一领缁色褊衫,一顶纯绵头褡,一个金漆钵孟,笑嘻嘻道:“这条杖子却也古怪,两月前有一禅和子,长眉赤脚,来此挂搭斋供,临去时道:‘无以为谢,愿留此物。’贫僧再三不肯受,他道:‘权且收下。日后可转法轮,施与一个盖世英雄,佛家领袖。’不想今日却好遇着尊驾,正是法缘,伏乞笑留。”林澹然收了,稽首称谢。杜悦又赠白金二十两,以为路费。林澹然道:“老师所赐,小僧不敢不领,老丈之赠,决不敢领。既已出家,要此何用?”杜悦道:“些须之物,不足以报大恩,聊为路途薪水之助。”林指然坚辞不受,杜悦亦不敢强,道:“既然不收薄礼,小人相送一程。”林澹然道:“如此足感厚意。”当下拜辞永清长老。林指然道:“日后得有进步,必不忘吾师大德。”永清送出山门,稽首而别。